1
我和小孙恋爱了一阵,就向领导上交了请求结婚的报告。从那时开始,大家就不再善意的对待我们。首先是登记结婚的证明老也开不来,总是说:这件事你是不是再考虑一下?我们再讨论讨论。实在逼急了,就说:介绍信找不到了,公章找不了。其次就是开始听到各种闲话。其实应该说,人们开始不再善意的对待小孙。这件事完全是她在办。我说“我们”,不过是表示自己没有完全置身事外。虽然我呆在地下室里不出来,但我已经在请求结婚的报告上签了名,并且认真听取了小孙的各种抱怨,就算尽到了责任,别的事我就帮不了忙了。我可以不参加政治学习,不去开会,不去看上级组织的乏味电影,可以尽情胡说八道;这些好处当然是有代价的。这个代价就是我说话别人可以不理会。因此我被叫作小神经。
人家规劝小孙说,你千万不要和王二结婚。他这个人有点说不清。办公室的老太太还对别人说,他们俩的事拖一百年也不怕,反正不会造成人工流产。别人都说,不知我们结婚是要干什么。并且老有人把她叫到僻静处说:孙大夫,你真的要嫁他?你可真把自己看得一钱不值了。小孙说,她感到非常的不好意思,只好摆出一副瘦驴屙硬屎的架式说:我就是爱他嘛。但是晚上却对我说:我爱你个狗屁!除此之外,几乎每个人都要给她介绍对象,包括刚刚从护校毕业的不满二十岁的小护士。因为热心的人太多了,显得她简直象个花痴。假如不马上给她找个男人的话,她就要去和公牛睡觉,生下一个米诺牛来。对于这件事,她没有精神准备,感到惊慌失措。原先她以为结婚象在学校打报告申请实验动物一样轻松,写个报告交上去,然后拎着兔子耳朵到试验室,既可以把细菌打到它耳朵里,也可以把它炖了吃。现在我这九十公斤的公兔子就坐在对面,人家却不给她,可把她气坏了。
小孙告诉我这些事时,都是在晚上。我的小屋里黑洞洞的,所有的灯都没有开,只靠一台示波器的绿光照亮。我不喜欢光亮。她在屋里走来走去,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走了几趟以后,忽然对准我的耳朵大叫一声:都怪你!!!我耸耸肩说:阳痿还没治好呢,你别先把我耳朵治聋了。你怪我什么?她想了想说:算了,谁也不怪。不过这件事实在是真他妈的。而且她对我也起了疑心(这都是因为别人说我复杂),老是问:王二,你这人可靠吗?你能肯定自己没有偷过东西,或者趴过女厕所窗户吗?
关于结婚的事,有一点开头我不明白。虽然我有阳痿病,但我还是个男人,起码户口本上是这样写的。群众怎样议论是另一回事,领导上决定问题,总要有个说头罢。这个谜后来马大夫给揭开了。他说他是康复科的主任,可以参加院务会,会上听见大家说,我有二十年工龄,十年院龄,加上中级职称;小孙又是本院的人。我们俩一结了婚,就是本院的双职工夫妇。其结果是婚后必须分给我们房子,这不是太便宜我们了?房子必须分给真正要结婚的人,而真正要结婚的人就是不管给不给房子都会结婚。他对我说这些话时,显出一付自己人的样子。但是我也不是傻瓜,一听就知道是上面有人叫他来传话。别看平日称兄道弟,但他不是自己人。所以我对马大夫说话用上了对领导说话的口吻:既然我们是为房子结婚,就别分我们房子了。他说,那是不可能的事。够了条件怎能不分哪。于是我就说,那就分我们房子罢。他又说,这也不成。你们想要房子就有房子,岂不是太便宜你了。想要房子的不能让他得房子,没想要的倒会得房子,这才符合辩证法。假如批了你们结婚,领导上会落入违反了辩证法的困境。唯一的办法就是不批准。我对马大夫说,其实我们真的不想要房子。您可以把我们俩都绑起来上电刑。假如我们在严刑拷打下说了是要房子,就别批准我们结婚。他说你又来了。到精神科去看看罢。说完就走了。
有关分房子的事,我还有一点补充。我们医院只要分一套房子,全院都要搬家。这是因为院长分到了一间四室一厅搬进去,剩下三室的给科主任。科主任搬进去,两间一套让给主治医师;余类推,一直推到看门的老大爷。因此很多人的箱笼捆上以后就不打开了,一心一意等待搬家和再搬家,十冬腊月宁可穿着毛衣硬抗,也不开箱子找大衣;所以我们医院结了婚的少妇比没结婚的姑娘显得漂亮,冬天在室外只穿一件毛衣,一个个是那么苗条可爱。但是现在小神经和小孙要从主治医的层次插进去,打乱搬家的路线,就激起了公愤。
那天下了班之后小孙到我这里来,眼睛都哭红了。原来领导也找她谈了,让她端正态度。她说道:为房子结婚,我是这样的人吗?王二,我不想和你结婚了。但是我还是要给你治阳痿病。我对小孙的想法一点也不理解。为房子结婚不是挺光明正大的吗?总比为性交结婚好听多了。但是我没有说这话,只是说,那就算了。你也别给我治什么病了。回去睡你的觉罢。她说,不行,听你的说法,我倒象个卑鄙小人了。我要陪你坐会儿。我说,你爱坐就坐罢。这时候我想起我表哥说过的话:人活在世界上,假如你想要什么,就没有什么。这就叫辩证法。所以假如你真想要什么的话,就别去想它。他说,他当年考不上大学,就是因为太想考上大学了。假如早懂了辩证法,就不会遇到这种不幸。我在大学里虽然学过辩证法,回回都是补考才及格的。而且那些任课教师总是这样讲:让你及格,我是昧了良心的。
2
晚上我一个人呆着时,总喜欢头戴立体声耳机。这样我虽然一个人呆在角落里,却与外面的世界取上了联系,可以听见各种声音,人家却听不见我;好象我从地下室往外看,看到了各种各样的人的脚,他们却看不见我一样。现在屋里有一个人,再也不能这样干了。为此我宁愿终身阳痿下去,也不愿有个人在我眼前转。这是因为她在我面前走动的样子,就象养貂场到了喂食的时间,铁笼子里那些貂一样。从人的角度来看,貂除了打盹的时候,都是神经病发作。假如人的行为象一条貂,那就更象神经病了。所幸她也有走累了的时候,那时候她也要坐下来歇歇腿。
那天晚上我和小孙并排坐在一张床上,头上戴着立体声耳机。我开始反省我们俩之间的事,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就要完了,以后她也不会来看我,不会给我打饭,也不会趴在对面的木板床上算账了。这让我感到伤心,我真的很想要她,想把她留在我身边。这也许是因为,我以为她是一个自己人吧。现在自己人是越来越少了。由于有了这样的想法,就违背了辩证法。
当年李先生说,自从创世之初,世界上就有两种人存在,一种是我们这种人,还有一种不是我们这种人。现在世界上仍然有这两种人,将来还是要有这两种人。这真是至理明言。这两种人活在同一个世界上,就是为了互相带来灾难。过去我老觉得小孙是自己人,现在我才发现,她最起码不是个坚定的自己人,甚至将来变成不是我们这种人也不一定。但是我不想说惹她生气的话,就闭上眼睛听广播。广播里正在劝女孩子们不要戴无纺布衬里的尼龙乳罩,因为无纺布的衬里会渗到她们Rx房的导管里去,将来生了孩子没有奶。以前我不知道女孩子的Rx房是象锅炉一样的设备,里面有很多管子,并且容易堵塞。于是我问小孙:你带什么样的乳罩?她回答说:尼龙的,无纺布衬里,将来没有奶。这不要紧,反正牛奶很便宜。原来她和我一样,正在听广播,并且听着一个台。后来我又有口无心的问道:你穿什么样的裤衩?她又说道:尼龙绸的。想看看吗?我说不了。后来她猛地跳了起来,一把从我耳朵上摘掉了耳机,对我大叫道:王二,你的毛病我找到了。你是淫物狂!这叫我很不高兴。不把事情问明白了就大呼小叫,简直是讨厌!
有关裤衩的事是这样的:以前我结过一次婚,新婚之夜,我一看见我前妻那条皱皱巴巴的大裤衩,就不行了。这件事本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但是我前妻却大哭起来。引得丈母娘、大姨子都跑来了,问我:你什么意思罢。我妹妹可是个黄花闺女。叫她们这么一吵,我当然是越来越不行。最后终于离了婚。离婚之前我前妻还在医院哭闹了好几场,让大家都知道我不行,搞得我灰头土脸。但是对此我很能理解。她必须让大家都知道是我不行,而不是她有什么不好。小孙听了大笑说:我不穿大裤衩。咱们来试试罢。我苦笑一下说:还是别试为好。这件事现在对我已经很严重了。
晚上我翻书时,耳朵上老架着耳机。耳机里有很多人说话,多数是女的。这些声音很不一样。有的声音很干脆,很紧凑。顺着那声音看去,可以看到一张小巧,湿润的嘴,紧凑高耸的胸膛和平坦的肚子。因为是和这些紧凑的东西共振,所以声音也紧凑。再往下看,就看到一条黑色尼龙绸的内裤。这也是一件紧凑的东西。但是顺着某些故作甜蜜的声音看去,就看到了肥大的鼻甲,身上的零件也松答答。再往下看,就是一条床单布的大裤衩,这东西也松答答。共振起来也就松松垮垮。除了这些区别,还有一些主观上的东西。有些广播员尽力让声音紧凑,所以说话有一点艰涩。另一些人讲话松松垮垮,一张嘴就是一大串,全是傻话。声音里传来的性有两种,一种讨人喜欢,还有一种叫人讨厌。以前我不懂这一点,所以结了一次婚。结果是使我只能欣赏广播里的性了。
3
后来我再想起小孙决定不和我结婚的事,也能够理解了。因为自从她和我表演了恋爱以后,软和硬这两个字就不再是物理名词,而归她专有了。工会分柿子,别人就这样对她说:小孙,来一点罢。软的。或者说,这个你准不喜欢,太硬。其实我们都决定要吹了,但是小孙还是老往我这里跑。别人也看不出我们要吹,还是说那些没咸淡的话。我告诉她说,讲这些话的都是些工友,是很朴实的人,别和人家当真,但她还是耿耿于怀。终于有一天,她在食堂里拿豆腐泼了大师傅一脸,然后哭着跑到地下室来,说道:快跟我走,什么也别问。呆会我叫你揍谁,你就揍谁。我跟着她跑上去,到了食堂里,见到一大群人。保卫科的人全来了,这也吓不倒谁。我可以直取目标,扭住他的领子。不管付多大的代价,都要把他的脸打烂。问题就在于找不到目标。过了一会,院长书记都来了,叫我们到办公室去解决问题。原来肇事的大师傅觉得在哪里都不能保证安全,已经跑到党委办公室去了。听说他事后对别人说:我真是晕了头啦,怎么就忘了地下室还有一个小神经!
那天的事我们大获全胜,给讨厌鬼以沉重打击。大师傅被泼了一脸油汤,还要写检查。其实他不过说了一句:孙大夫,来一点豆腐罢。软的。这些话并不过份,不过是拾别人的牙彗,没有一点自己的发明。但是小孙已经火透了,就如一只骆驼,驮了好几百公斤,最后因为再加一根草的份量倒下了。
这样处理领导上并非情愿,但是该大师傅很怕我,主动提出要写检查(后来他说,我要是被小神经打了,那还不是白打)。所以院长决定说我们几句:你们两个同志也真是的。都受过高等教育,是知识分子嘛,怎么也干这种哗众取宠的事情?他这些屁话还没说完,我的目光就如两道冷电在他脸上扫了一下,把他后半截的话扫回去了。书记来打圆场说:其实你们俩要结婚的事并不是没商量的,你们不要做不理智的事情。我就叫起来:谁说我们要结婚?他们听了都说,不结婚就对了。其实我们不是不准你们结婚,一套房子也能给得起。我们只不过是希望你们多考虑。小孙马上又叫道:谁说我们不要结婚?院长就说:今天就谈到这里,你们回去冷静一下罢。
出来以后我问小孙:咱们不是说好了不结婚的吗?何不借此机会当众宣布一下?她说,咱们俩是说好了,但是没必要告诉他们。他妈的,结婚是咱俩的事,别人管得着吗?回到地下室里,想起没吃午饭,豆腐也泼了,赶紧在电炉上下挂面。吃完了,坐在光板床上晒太阳。吵了这么一架之后,吃饱了再一晒,就困了。小孙说,王二,你的胸围怎么这么大。我告诉她说是拉拉力器拉的。她说以后她也要拉健身器了。然后她打个呵欠说,太困了。我枕着它睡一觉,你没意见罢。说完她就枕着我的胸口睡着了。
那天下午小孙枕着我胸口睡觉的事是这样结束的:她一觉睡到了快天黑,双手还圈住了我的腰,使我一动也不能动。我只剩了一只左手能动,就用左手掏出烟来吸。还有一件事使我感觉不便:她的头发又轻又软,经常跑到我嘴里来,我又要不停地把它吹开。所幸后来她终于醒了,爬起来伸了个懒腰说,真舒服呀!好多天没睡好觉了。做了好多的梦,全和工地有关。每个梦里都有打桩机。醒来才知道,是你的心在跳。你这里太好了。我要搬下来住。我听了没言声,因为她不是个自己人。我不欢迎她来住。过了一秒钟她又说,我干嘛不搬下来住呢?这就去搬!
后来她真去把铺盖搬下来了,这件事连我都觉得象发疯。但是她说自己一点也没有疯,不过是想气气她们。于是她占领了对面的木板床,还带来了无数的毛巾,半干的小衣服,挂得满逃诩是。现在我在屋里走动,就要在三角裤底下经过了,这肯定要给我带来晦气。但是我一声也没吭。她要怎么干就怎么干罢,谈了小半年的恋爱,也该有这点交情。我不能象讨厌鬼那样小气。
晚上睡觉前,我们又聊了一会天,谈到今天和大师傅打架。她说,从早上起就开始窝火了。早上她到病房时,看见有几个护士在交头结耳,传递某东西。她就走过去问:发什么好东西哪,不给我。那些护士一起笑得打跌道:东西倒是好东西,但和你没关系,你用不着。假如世界上没有王二其人,她马就能能想到,这是已婚的护士们在分发避孕工具。那样她就会红脸走开,或者说一句:臭美什么?恶心死了。但是世界上有我这个人,所以老有人在她背后窃窃私语,她就气昏了头,劈手就抢(这孩子手快极了,她说她在大学里打过垒球,是接球手,)。结果抢到手一大把避孕套。那些护士就说:抢什么?告诉你了,你用不着。小孙一瞪眼说:你怎么知道我用不着?再给我一把,要大号的!
睡觉以前小孙说了一声:王二,往这边看。我抬头一看,发现她只穿了胸罩和裤衩站在地下,皮肤很白,胳臂腿很细,胸罩和裤衩都是黑色尼龙绸的。等我看完了以后,她就钻进了被窝,就着台灯看一本书。但是我还不能睡。我还要拉一百下拉力器,做一百个俯卧撑。这是因为我已经很胖了,如果不锻炼,很可能会死于高血压和心脏病。小孙说,我练得不对,这样只会越练越肥。但是我没理她。在这些事情上,我有我的一定之规。她就这样在我房间里住下了。
4
第二天一早我就起来拉拉力器,把弹簧撞的当当响。小孙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说:你别这么抽疯好不好,让别人也睡个懒觉。但是我不理她。谁让你到我这里来住的?于是她就揉起眼睛来,那架势活象是猫洗脸;然后坐起来,在被窝里穿上衬衣,又伸出腿来,穿上袜子,就光着腿下地,拿了脸盆去打水。出了门又鬼叫一声被吓了回来,大概是看到了门口那个标本缸,觉得陌生罢。就这么折腾了一早上,我始终没有理她。后来她对我说:王二,你好象不高兴了。我说我总是这样的。她又说,不结婚的事你别往心里去。我是说着玩的。我始终是意志坚定的要嫁给你。我就说,我可真的有阳痿病。她又说,有关治阳痿的那些话你也别往心里去。我闹着玩哪。我说,那我就不知道你要嫁我干什么了。她说:我知道你好多事,要不要我一一讲出来?我把拉力器扔下说:不用了。咱们一块去吃早饭吧。这时我再不以为小孙是小娃娃,以为她是个自己人了。
我十七岁时参加过北京市的数学竞赛,在复赛里得了八十来分。这件事本来是有点好处的,可以保送上什么大学数学系,但是后来我什么也没落着。小孙知道这件事。我告诉她,少提这件事。我现在对数学没有兴趣,而且连数都快不识了。我现在干的事是翻译“StoryofO”,已经译到第三遍了。有些地方拿不准,就托人找老外问。有一次问到一个法国lady头上,她向我赌咒说,从来也没听说过这本书。没听说过就没听说过罢,赌咒干嘛?虽然如此,我还是字斟句琢地译着。我干这件事,是因为我相信作者有极大的才气;还因为这本书不可能出版。假如一本书有可能出版,那么奸党也会去译,并且会争到打破头;因为有稿费。但是假如一本书既没有稿费,也不可能出版,我们不译谁译。小孙看了我的译稿,说道:王二,你要是去干翻译,准是一把好笔。但是你干嘛要翻这种书?连我这妇科大夫看了都要脸红,人家能给你出吗?我说,我根本就不想出。她说,不想出译它干嘛。我没接她的茬,因为这不是我们的逻辑。再说下去就是灾难。但我也不能说,你在给我带来灾难。这样说她就会给我带来更大的灾难。
好多年前,我也说过这样的言论。那是在李先生的小屋里,抽着李先生的狗屁烟,喝着李先生的狗尿茶(那是用过期发的茶砖泡的),我在给李先生修他的狗屎收音机,一边修一边数落他。他听了不好意思,就埋头去看西夏文了。就在这时候我说,李先生,你看这玩艺干嘛?能当饭吃吗?他听了没理我。再问时就说,不能当饭吃。我又问:那你搞它干嘛?有人请你搞它吗?他再没吭声,就和没听见一样。对无聊的问题是否充耳不闻,这是我们和另一种人的分水岭。我听了小孙的话一声不吭,去拉了二十下拉力器,然后坐下来继续翻书。自从她搬进来以后,我的胸部越来越象两块门板了。小孙看着我拉拉力器,伸出一只手指抹抹鼻子,然后问:我说了什么错话了吗?我答道:没有。她听了要哭了:王二,你有什么话说哇。这么闷着干嘛。我就说:一本书,你看看它写得好不好,译得好不好就得了。害臊干什么。听了这话,她开始为自己的卑鄙言论惭愧了,就说:刚才那句话算我没讲好不好?拜托了。
小孙住到我房里半个多月了,我对她秋毫无犯。虽然如此,我对她的行止也略有所知。她象只猫一样,喜欢钻被窝。一进了被窝就要把乳罩摘下来,挂在床头上,于是它就挂在那里晃晃当当,活象一付大号太阳镜,这使我很受刺激。她对我解释说,这东西就象缰绳一样,然后就把被子拉到下巴上看书,灯光把她的侧影照亮,我看了也很受刺激。她睡着了灯也不关,而我是有一点亮也睡不着----以前并不是这样的,所以经常半夜里起来去关灯。夜里经过她的床头,听见她轻轻的鼻息,也很受刺激。对此我很不满,和她说过一次。她回答道:你也抽烟哪,我也没有抱怨你,不是吗?一边说,一边瞪着眼睛看我,看了这个样子,我也很受刺激。我要是说,这是我的房子,那就是卑鄙的言论。所以我只好拉了一条线,把她的开关装到了我这边。要是看到她睡了不关灯,我就给她关上。此后半夜里经常听见她自言自语地说:这王二真讨厌,这不是逼着我犯错误吗!然后她就下了床,到我这边开灯来了。感到了她赤裸胸膛上传来的热气,我也很受刺激,只好紧闭着眼睛。现在我不但阳痿,还多了个失眠的毛病。我经常打呵欠,说晚上睡不好。我一打呵欠,她也跟着打呵欠,并且说:你以为我就睡得好吗?这件事证明了一点,在我和小孙之间,性的感觉等价于咖啡因,它的作用就是让人睡不着觉。
我和小孙之间,有好多话还没说。我翻译StoryOfO,不是因为它能让妇科大夫脸红,而是因为它是好的。这世界上好的东西岂只是不多,简直是没有。所以不管它是什么,我都情愿为之牺牲性命。我不知这话她是不是爱听。但是我知道还有一句话她肯定爱听,就是我觉得她也是好的。但是我没办法告诉她。人家不问我,我就讲不出话。所以我是小神经。
5
春天来到时,我把“StoryofO”又译了一遍,仔细校对了一遍,觉得译的很好,看不出任何败笔,就把它收了起来。干完了这件事,暂时又找不到别的事可干,就和小孙出去玩。在城里逛了一天,又在小饭馆里吃了晚饭,回来时天完全黑了。走进地下室的走廊里。她忽然悉悉索索地脱起衣服来,在一片黑暗中,我看到一个白色的模模糊糊的影子,然后又闻到了越来越浓烈的香水味。夜里四外的楼上都开着灯,所以眼前的走廊里有很多的白方块,就象是白漆涂成。小孙走到那些方块里去,马上就变得混身闪闪发光,而对面的标本柜上就会出现一个白色的影子。她就这样从一个个方块里走过去,在标本柜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影子。与此同时,门口的地下留下了蝉蜕似的影子。那些衣服扔在地下杂乱无章,好象是肢解了的人形。我把那些衣服检起来,小心翼翼地跟在她后面,避开窗口照进来的灯光。仿佛我一贯是这样作的似的。
在每一块灯光里,小孙都回过头来朝我笑笑。那些人造月光照得她混身惨白。这种感觉好想在作梦一样。有时候她象是要伸个懒腰一样,把手向上伸起来,但又不完全是伸懒腰,因为她把身体弯向一侧,笑得很开心。我觉得这不象真的,所以不打算把它当真。但是我也感到一种冲动,要把鼻子伸入捧着的衣服里。那些衣服散发着香味,尚有余温。这种冲动就象狗想闻东西一样。
走到房间里以后,小孙就径直钻进了被窝,一会就睡着了。我把她的衣服放在床头,回到自己床上,好久都没睡着。第二天早上起来以后,她不提起这件事,好象这件事只是她一时冲动,或者昨天晚上她在梦游一样。我也不便提起这件事。全当它没有发生。我想女人都有一种冲动,要把自己脱光。
中午小孙告诉我说,她们科主任找她谈话,问她为什么要到我房间里住。小孙就反问一句道,你们为什么不准我们结婚?那老太太就期期艾艾答不上来。于是小孙提高了嗓子高叫起来:既然我们俩结婚是有其名,无其实,纯粹是为了骗房子;现在住到一起,又无名,又无实,又不要房子,你管这个干嘛。这一嚷嚷闹得全科都能听到。那老太太着了慌,委委屈屈地说:孙大夫,我求求你,不要这样。我这个科主任也不是我自己乐意当的。那口气好象是说,自己受了强xx一样。干完了这件事,小孙觉得兴高彩烈,得到了很大的满足,跑下来告诉我说,她又打了个大胜仗,并且要和我接吻以示庆祝。这孩子嘴里有薄菏味,大概是常嚼口香糖。她还把舌头伸到我嘴里来了。吻完以后,她打了个榧子道:Frenchkiss!就扬长而去,回去上班了。但是我整个下午都不得安生,想着她裹在白色牛仔裤里的屁股,细长的两条腿和白色的护士鞋。除了屁股圆和腿长,她还有不少好处,包括给我打饭,和在熄灯以后陪我聊天,没得聊时就说和我阳痿有关的事。我们在一起,经常玩两种游戏,一种是情人的游戏,一种是医生和病人的游戏。到了前一种玩不下去时,就玩后一种。
晚上我和小孙聊天时,她从被窝里钻出来,盘腿坐在被子上。这时候她背倚着被灯光照亮的墙。我看她十分清楚,那一头齐耳短发,宽宽的肩膀,细细的腰,锁骨下的一颗黑痣,小巧精致的Rx房。乳头象两颗嫩樱桃一样。我也坐起来,点上一根烟,她眼睛里就燃起了两颗火星。我们俩近在咫尺,但是仿佛隔了一个世纪,有了这种感觉,什么话都可以说了。她问我,她长得好看吗?我说:很好看,她就说:真的呀。
我和小孙谈这些事时,她的床在窗口射入的灯光中,我的床在阴影里,我们住的地方就象阴阳两界。这叫我想起了我自己的生活,它也有阴阳两界。在硬的时期我生活在灯光中,软了以后生活在阴影里。在这一点上,我很象过去的李先生。只是我不知道李先生是不是也阳痿过。
6
当年我问李先生,西夏文有什么用,他只是一声也不吭。后来他告诉我说,他根本不想它有什么用,也不想读懂了以后怎么发表成果。他之所以要读这个东西,只是因为没有人能够读懂西夏文。假如他能读懂西夏文,他就会很快乐。读不懂最后死了也就算了。后来他的晚景很悲惨,因为他终于把西夏文读通了,到处找地方发表,人家却不理他。因为他不是在组织的人,是个社会闲散人员。还因为当时对西夏文已经有了五六种读法,都读得通。李先生说,他的读法最优越,但是没人理他。后来他就把自己保留多年的西夏文拓片,抄本等等都烧掉了,到处去找工作,终于当上了一个中学教员。再以后就得了老年痴呆症。我算了算,李先生那会也有五十六七,到了该得这种病的年龄了。最后一次我见到他,他已经不认识我了。
在我的硬时期,总有一个女人是我的意淫对像。有一年冬天我的意淫对像就是大嫂,她当时是个大个子中年女人,两条大辫子,在那个时期,她那个年龄的女人留辫子,可有卖俏的嫌疑。大嫂的脸也很长,下巴稍有点翘。当时我觉得下巴翘一点好,比较俏皮。脸白白净净的,有点浅麻子。一天到晚老在笑,好象缺心眼的样子。做为意淫的对像,她的屁股太大,腰也比较粗,这都是美中不足的地方。但是她老是笑嘻嘻的,弥补了体形的不足。我想象她作爱时也是这样笑嘻嘻,这会让我激动不已。
小孙说,我简直是个下流坯。她希望我永远阳痿下去。但是说了些话之后,她又承认这样说不对。她说她是医生,我是病人,医生不该说病人是个下流坯。现在我们又玩起了那种医生和病人的游戏。她问我那个大嫂是谁,我告诉她说,是我们院大崔的太太。她又问,什么院,什么大崔。这个话说起来就长了。我从小住在一所大学里,因为我的父母都是该大学的教师。大崔和大嫂是比我父母小十几岁的另一对教师,是我们的老邻居。而且大崔和大嫂都认识李先生,他们是老同学。这件事的背景就是这样。
我给小孙讲过:那一年冬天我去找李先生,其实就是奉了大嫂之命。大嫂和我说起这件事前,她正蹲在水管前面洗带鱼。而和我说这事时,她站了起来,身上穿了一件红色的套头毛衣,里面衬了一件蓝格子的浅色衬衣。我看到她脖子上有了几道皱纹,下巴也有一点两层的意思,但是大嫂还是满好看的。她对我说,让我去找李先生,让他来一下,有件事情可以照顾到他。我听着这些话,眼睛却在她胸口上看。在毛衣底下,她Rx房的样子还是满好看,只是略微有点下垂了。就在这时候,她用洗鱼的手在我脸上抹了一把,说道:看什么看!快干你的事去。她这种满不在乎的口吻很使我turnon。
小孙对我说,她也是很不在乎的。这种口吻很难说是医生对病人的口吻。这种口吻使我很紧张。好在她马上换了一种口吻说,好啦,讲你的大嫂罢。那天她叫你去找李先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其实那件事没有什么重要性。大嫂让我告诉李先生,有一批材料要翻译。没有稿费,但是有一点烟茶费,每千字三毛钱。这就是说,你翻译了一千个字,可以抽一支好香烟,或者喝一杯好茶。就是不抽好烟,这笔钱也是太少了。但是李先生答应了干这个活儿。不但如此,他还以取稿子方便为名,搬到了我们院,住到了我的房间里。这件事我已经讲过了。现在我怀疑,每千字三毛钱,就是对李先生也太少了。当年李先生接下这个活,动机根本就不纯。
比这还糟糕的是,大嫂和李先生开始在我眼皮底下幽会起来。见了面就接吻,手还不老实,李先生那对前蹄老从大嫂的毛衣底下伸进去。我一看见这种景象,就咳嗽不止。大嫂听见了,就说:小陈,你好不好回避一下?我们俩玩哪。当时我真是恨得牙根痒痒。大嫂孩子都老大的了,还这么不自觉,老要玩。而且李先生又老又难看,和他有什么好玩?要玩可以和我玩嘛。除了这些讨厌之处,李先生还得了不睡觉的毛病,白天和大嫂鬼混,翻译稿子,夜里还不忘看他的西夏文,二十四小时连轴转。象他那么大岁数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鬼精神?
有关大嫂的情形,还有不少可以补充的地方。据说她一贯搞破鞋,年轻时就因为和苏联专家有不正当的关系,被开除了团籍。结了婚以后,还是乱七八糟。大崔也管不了她,只能要求她对丈夫好,对孩子好,在饭菜里别下耗子药。李先生在院里时,大崔气得要命,要打她。她也是满不在乎:要打你就打,只别打脸,打哪儿都成。可以用赶面杖,不准用火钩子----动铁为凶!
大嫂对我说,她爱上李先生了,甘愿为他牺牲性命。我以为大崔要和她离婚了,但是大崔没提这个事。他告诉我说,大嫂经常会爱上谁,甘愿牺牲性命也有有好几回了,但是她到现在还活着哪。
只要我肯耐心等待,没准大嫂也会爱上我,甘愿为我牺牲性命。但是我最缺的就是耐性。我绝对不会象李先生那样搞了二十多年西夏文,最后变成一个白痴。我搞什么事都是要么不干,要么立竿见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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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小孙聊天,经常聊到一半,她就说:今天聊到这里罢。再晚睡明早上查房起不来了。然后就钻进被子睡着了。当个住院医师实在辛苦,有时候白班,有时候夜班,睡觉的时间老是不够。小孙的眼窝常常发青,她问过我是不是该涂眼晕。我说你想涂就涂好了,我没什么意见。她说岂有此理,涂眼晕就是涂给你看,你居然没了意见!看到别人忙忙叨叨,我经常感到惭愧,因为我老觉得可干的事情太少。翻完了“StoryofO”,就再也找不到象这样的书了。但是我也不能象那种人一样,去干没意思的事情。我们的人在这种时候,往往是去证明一个定理,或者发明一个体系。比方说,费尔马和爱因斯坦干的事就是这样。但是去证明一个定理往往会掉进陷井里----有些定理可能没有证,遇上了一辈子都会陷在里面。而发明一个体系则谈何容易。想来想去,只有写小说比较有把握。但是自打认识了小孙,我就一个字也没写过。我写的小说,她每一页都要看,这就破坏了我的写作情绪。想想罢,昨天刚写出来的东西,今天就成了谈资,那是多么叫人厌烦。剩下只有一件事可干,那就是睡觉。
后来我又想把李先生和大嫂的事讲给小孙听,但是她不肯听,说道:我知道,大嫂爱上了李先生,这就结了罢?讲点别的吧。其实那个故事还长得很。用大嫂的话来说,一次爱情就象吃一个巧克力壳的冰棍。开头是巧克力,后来是奶油冰激凌。最后嘴里剩下一个干木棍。我所讲的李先生,连巧克力壳都没化呢。但是小孙不肯听。她说与其听你这些胡说八道,不如到外面去看死人。说完她真的从床上爬了起来,拿了手电,到走廊上去了。
我想给小孙讲的事,包括夜里李先生和大嫂在一块坐着念俄文诗,几几嘎嘎,听得人好不心烦。那时候我躺在灯影里,大棉被也挡不住那些卷舌音。这时候我只好想象自己是土耳其苏丹,带了队伍征讨俄罗斯草原。逮住了讲这这种话的人,就让他们脑袋瓜子朝上,屁眼朝下,坐在削尖的木棍上。还有他们俩唱一个俄文歌,叫作嘎嘎林。一边嘎嘎,一边亲嘴,就象斗鸡一样;听了叫人头大如斗。后来他们听我咳得那么厉害,也有点不好意思,到外面去找地方了。但是那已经是开了春后的事。在此之前,他们一直是在我面前表演。开了春以后,我们院子里就开始闹猫,天一傍了黑,它们就开始哀号。我总怀疑里面也有李先生和大嫂的一份。据说母猫的那玩艺里长了倒刺,公猫插进去,就象插进了蝎子窝一样,疼得拼命嚷嚷。不知李先生和大嫂是不是这样。
我想给小孙讲的事还包括,那一年春天特别暖,晚上外面刮着黑色温暖的风,那种风就象一条深不可测的暖水河,叫人见到它就想脱光了衣服跳下去。用不着别人告诉我我就知道,这条河就是未实现的性欲。现在我心里就流着一条这样的暖水河。我要干的事不过是把这件事说一说。
小孙刚出去时,我很上火。因为我想让她听我讲话,但是她却跑了,把我扔在突然到来的寂寞里。我在地下室里住了十年,原本最能忍受寂寞,现在却受不了啦。
寂寞是我的选择,正如在地下室里离群索居是我的选择一样。在我看来,寂寞就是可以做一切事的自由,这是因为你做什么都没人知道,或者知道了也不理会。所以我能够翻译“StoryofO”,李先生能够读西夏文。自从我割断了对女人的单恋,寂寞就真正归我所有。寂寞纯黑如夜,甜蜜如糖,醇如酒。
但是现在我却受不了寂寞了,因为它不再是过去那个样子,既不黑,也不甜了;而是惨烈如白昼。
我坐在床上发了一会愣,忽然想起小孙出去半天了,我该去看看她。一推门看见门口堆了一堆衣服,原来现在她身上什么都没穿。我赶紧回去拿了件大衣,顺着灯光赶了去,看见她正趴在标本柜上,高举手电,正往死人眼窝里看哪。我叫道:你疯了,要冻死呀!她却头也不回地说:你别管我。
后来我把她裹在大衣里,抱回屋里去,一直抱到了我床上。在黑暗里摸到了大衣前襟上是湿的,又赶紧去拿手巾给她擦脸,还用那种眼泪鼻涕一块擦的手法。然后我又给她揉揉脚。她带着哭声说:别的地方也得揉揉。于是我就往上揉去。从膝盖往上开始有鸡皮疙瘩,她混身都冷透了。我赶紧哄她几句:
算了,我不讲那些无聊故事了。
她说:和故事无关。你得爱我!
我说:我爱我爱。这时正好揉到腰上,她趁势就钻了过来抱住我。我拿大衣把她包上,放在腿上,好像个大包裹。我和小孙恋爱就是这样的。
8
我和小孙之间带有性意味的接触是这样开始的:我的手从大衣前襟里伸进去,把她那两个小小的冷冰冰的Rx房摸了一遍;与此同时,她的手也从衣襟里出来,揪住了我的耳朵,定好了位,来和我接吻。这两件事干好了,我又把大衣裹好,把她裹成个铺盖卷,放在膝盖上,又拿被子给她搭上腿。她在这个铺盖卷里宣布说,她现在很幸福,可以听我讲李先生和大嫂的事了。她还说,刚才不幸福,那件事就不能听,因为它属于幸福的范畴。我告诉她说,李先生现在是个大傻子,一天到晚只会摇头。大嫂是个老太太,头发掉了多一半。她说她不管这个。反正我最后也要变成老年痴呆,她也要变成老太太,这些都没什么,这些都能受得住。受不住的事是现在想要幸福却不能幸福。原来她的幸福就是被摸上一遍,再打成个铺盖卷,我既有手,又有打铺盖卷的材料,就可以给她幸福。这件事听了让人放心。我接着给她讲有关李先生的事,一讲到猫儿叫春,她就喵喵的叫唤。但是一点不象猫儿叫春,倒和一般的猫叫很象。小孙的行为通常就象一只猫,这里就包括了喜欢钻被窝,喜欢被包裹起来。但是猫就不会长雪白的小屁股和圆嘟嘟的Rx房。
后来我又给他讲李先生的故事。我们院子有一片待拆的危楼,我常到那里去转转,看看有什么可拆的,结果就碰上了他们两个给大崔带绿帽子。但是不是当面撞见,是在对面一座门窗都没了的破楼里。李先生他们呆的也是一座破楼,也没有门和窗子,他们所在的地方比我呆的地方矮半层。我看到的时候,大嫂的衣服都躺在地下了,摆得倒象个人似的。她只穿了皱巴巴的针织背心和床单布的大裤衩,跪在地下铺报纸。李先生的样子更难看,他脱得精赤条条,正在摆弄自己的那玩艺。那玩艺更难看,半直不直的样子,完全看不得。
但是小孙却说,这也没什么看不得,人家相爱嘛,什么东西都能拿出来摆布。象这类的话,她早就听说了。前些日子她申请结婚时,有一些护士大姐吓唬她,什么话都说出来了。比方说,女孩子结婚时都要过一关,就象猪要挨杀一样。要是快刀子热水,死了也就完了。就怕碰上了钝刀子,软刀子,想死都死不了,那才叫难受哪。还有人说,遇上丈夫不成,就得拿手给他弄,后来就象摆布了死人,洗八遍手也去不了那股恶心劲。小孙说,那些话一点也吓不倒她,因为她是大夫,死人都敢摆布。她又说,让我摆布一下你好罢?也许能把你的阳痿治好呢。我说:算了,不好意思。她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都让你摆布了。这时候我闭上眼睛,小孙那双小手就出现在眼前。指甲老是剪得那么短,并且洗得老是那么白。这双手拿东西有个特别的样子,比方说,转个旋钮,从来不去抓,而是用侧握的姿式。拿个东西也是很用力,很仔细的样子。把自己交到这样的手里,大可以放心。所以我想了半天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好罢。呆会可别瞒怨我。她说,绝不会的。咱是这样的人吗?
我想,假如女人都象小孙那样好说话,世界上就不会有阳痿的人了。但是我前妻就不是这样,她心情激动,满脸通红,上了新床就躺倒了象个死人。全身绷得甚紧,以致我把自己想象成一支打井队,要在地层上钻眼。但是我作这种对比,丝毫没有挖苦前妻的意思。不管怎么说,是我阳痿嘛。小孙说,你别紧张,就当咱们俩在一块吃个桃。这是因为咱们好嘛。她还帮我脱衣服。然后我平躺下,她一只手握住了我的把把说:王二,家伙很大呀。我告诉她说,这是马大夫用铅锤拉的,原来没这么大。等到她伸手兜了我几下,那东西就膨涨起来。于是她又说:你这就叫阳痿呀!我说平常我是阳痿的,今天也不知怎么了。她说,你说这话就叫没良心了。什么叫“也不知怎么了”?这是因为我呀!
干这事时,小孙骑在我身上。也不知是为什么,开头很艰难。她一面从牙缝里吸凉气,一面说:刚才哭过,影响了情绪,里面很干。我觉得也是很干,就说,要不算了罢。她说:哪能算了。你不懂,老实躺着罢。于是我就闭上了双眼,一动也不动。后来就湿了,也进去了。从这时开始,我就不算是个阳痿病人。她向前俯下身子,我伸出手来抚摸她。我摸她的脸,那张白白净净的小脸就出现在我眼前。我甚至看到了她脸上有几粒雀斑,是我以前没看见的。象我这样的人,一点也不怕变成瞎子。睁着眼能看见的,闭上眼我都能看见。后来我又把手放到她肩上,大姆指和食指触到了她的脖子。她脑后那些乌黑的发根就进入我脑海里了。我最爱雪白皮肤上那些乌青的发根了。今后我可以尽情的亲近那些乌青的发根,这是一个很美好的前景。我的手还可以伸到这个小小的身体的任何地方,但是我不想那么做,我就想停留在现在这个地方。
后来她把身体俯得更低了,这时我能感到她呼出的热气。等到事情完了,她在我身边躺下时说道:咱们俩同时达到了性高xdx潮。这很重要。我问为什么重要?她说这样我也不必为你服务,你也不必为我服务,性生活谐调,好呗。我想,要是能搂着她睡一觉,那就更谐调了。谁知她是那样的不老实,睡了没有五分钟,就撩开被子坐起来,说道:你等我一会,就从我身上跨过去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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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和小孙做完爱,她跑到自己床上去了。过了一会,她拿了一面小镜子回来,坐在我身上,拿了手电,往自己胯下照。然后她又转过身来,跨住了我的上半身,用手电照着说:你看。我抬头一看,看见她的帝王将相。和图谱上画的有点不同,是一副血肉模糊的惨状。我吃了一惊,说道:怎么了?她从我身上下来,钻进被窝说:你干的好事呗。
后来小孙把头贴在我胸口上,我都快睡着了;猛然想起她说过自己不是处女,禁不住说出了口:不对呀。她马上就扬起头来说:什么不对什么不对,口气相当凶。我说我想起一本小说。她又问什么小说什么小说。我说,法国中尉的女人,那里面有个莎拉,干过你这种事。她就说,你真混。我想这样说是揭了她的疮疤,就不说了。正要睡着,她又把我推醒,说道:告诉你,以前我干过一回,谁知他干得这么不彻底。我说噢。然后我又问:你告诉我这个干嘛?她说:我告诉你这个,免得你太臭美!
但是那天晚上我们到此还没有睡。她又跳起来说,等我一会。然后她又往腿上套裤子。我问她要干什么,她说上楼去,找人看看。我说这么厉害?我陪你去。她愣了一会儿,然后说道:那太好了!你也不能一点良心都没有,是吧?
后来我陪她到了妇科病房,把值班大夫叫了起来。但是我没敢到放着妇科椅子的房间里去,呆在外面,听见她在里面说:王工那个家伙,一只手都握不住!真是疼死我了!等到出来以后,我问她:既然如此之疼,你怎么不告诉我呀?她又说,没那么疼,骗她们呢。这我就不懂了,好好的骗人家干嘛。她说:笨蛋。申请结婚,要房子呀。有房子不要,便宜他们吗?
果然到了第二天中午,马大夫就来找我传话说,让我们到楼上去拿介绍信,领导上批准我们结婚了。他又对我谈了一阵辩证法,但是我没听。我知道领导上的打算:因为涉及到了房子,所以要控制已婚人数,原则上不批准结婚。但是假如不批准就要引起非法的性交,那就批准,因为两害相衡取其轻。马大夫还说,想调小孙去康复科搞科研,治疗阳痿。因为她居然能把我的顽症治好,显然是很有办法。后来小孙真的调过去了。科研工作比门诊,病房都轻松多了。她到康复科去给阳痿病人的妻子办学习班,讲Masters和Johnson那套方法,只不过是用中国式的术语---什么握,捏,捺,按,抹,勾,挑,弹八法,听上去就非常难懂了。
后来我和小孙结了婚,住在两间一套的房子里。开头每逃诩干,后来每三天干一次,现在是每礼拜干一次,因为我毕竟是四十三岁了。小孙扬眉吐气,走到院子里都趾高气扬。因为她自以为无比性感,连阳痿病人见了她都不阳痿了。
从此以后,寂寞再不归我所有。这有好处,也有不好处。走进了寂寞里,你就变成了黑夜里的巨灵神,想干啥就干啥,效率非常之高。你可以夜以继日的干任何事,不怕别人打断,直到事情干成。但是寂寞中也有让人不能忍受的时刻,那就是想说话时没有人听。
现在我不再拥有寂寞了。我的事非常之多。我既然不阳痿,也就没有理由神经。没有了这两项毛病,就得上楼去开会。除此之外,我又成了中年业务骨干,什么仪器都得修了。除此之外,还得念念英文,准备到美国去接仪器。院长对我说,咱们医院懂电子的人太少了,你的病好了,就得多干点。还听说他对别人说:这套房子给得不亏!除此之外,我现在已经混迹于奸党之中了,说话作事都得特别小心。除此之外,回家还要应付小孙。除了背熟她身上的全部性敏感带,还要背熟她感情上的敏感带,才能讨到她的欢心。
我和小孙结婚的事就是这样的。现在我们还住在一套房子里,有时还干那件事,但是已经谈到过离婚的事。我们医院不批准我们离婚,并且说:早就识破了我们想再骗一套房子的狼子野心。所以我们还在一起住。但是小孙说:她不能白给我做饭,我得给她洗裤衩。
我现在和小孙做爱时,岂止是温存,简直是恭敬得很。我还告诉她说,我觉得她是好的,这世界上好的东西不多,我情愿为之牺牲性命。她说她很爱听这句话。但是她又说,我休想因为这句话逃掉洗裤衩的家务劳动。她还说:吾爱王二,吾更爱有人洗裤衩。这话是从柏拉图的名言"我爱苏格拉底,我更爱真理"变化而来,但就是柏拉图,也绝不肯给苏格拉底洗裤衩。
小孙告诉我说,她是个女权主义者。所以用不着我告诉她,她就知道自己是好的。当时她到地下室去找我,就是向我证明这个。她所以要和我离婚,倒不是不喜欢我,而是要和我分清楚一点。这个小家伙现在又给我上课,不过不是讲纪晓岚,而是讲薄加丘(!),"从前有个教士告诉一个木匠说,他骑的母马,晚上就会变成女人和他睡觉……",一听就叫人脑仁疼。这是<十日谭>里那个装马尾巴的故事,不过又被她讲了个七颠八倒。
现在你买一本<十日谭>,里面就没有那个故事了。这肯定是因为这个故事比其它故事编得都好。小孙说,这个故事说明了"你们男人一个好东西都没有",因为我们想的是让她们白天变成马去干活,晚上变成女人陪我们睡觉。我就是这样倒霉,前半辈子阳痿,后半辈子又娶了女权主义者为妻。但是我没有再次阳痿的打算。我认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