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怦然心动

每年一到夏天，来气乐堂的医院看病的人就增多了。

今天也是这样，医院九点一开门，患者就蜂拥而至，除去中午一个小时的午餐时间外，直到下午五点，气乐堂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

气乐堂认为，随着天气越来越暖和，人们去户外活动的机会增加了，于是因各种情况而受伤的患者和腰腿痛患者就多起来了。

而且，小孩子摔伤的情况也增多了，今天就有两个孩子被急救车送来。

气乐堂的医院虽然没有住院处，只能进行紧急处置，但由于医院紧邻青山大道，交通便利，一听说是摔伤，人们立刻会说“去那家医院”。

在今天来的那些患者中，有一位四十五岁左右的很优雅的女人，名叫有贺朋子。

她是一位律师，在医院附近的律师事务所工作。据她自己说，刚才她抱着一堆资料，快步在走廊上走的时候，突然摔了一跤，结果腰疼得走不了路。

于是气乐堂给她拍了个片子，她腰部的骨头并没有异常。

她还说以前虽然有时候也感觉腰部有些沉重，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疼得走不了路。

“真是太意外了。”女患者露出自己也无法相信的表情。

的确，气乐堂看了看她的背部和腰部，没有发现摔伤的瘀痕或肌肉拉伤的情况。

“你这是常见的扭伤。”气乐堂很快做出了诊断。

“是扭伤？”

“对，你没有听说过吗？”

“记得家父好像得过一次。”

“这段时间日常起居可能会感觉疼痛，给你开点止痛药和膏药，今天就回家休息吧。”

她皮肤很白，苗条的腰身和丰满的臀部曲线更是诱人。

只是那优美的腰部被她的吊带裙遮住了。

“那么，我还是直接回家休息比较好……”

“对，还是这样比较好。”

这么美丽的女人，要是有病房的话，气乐堂真想让她马上住院，无奈没有病房。

“现在的医生也不看患者，总是盯着电脑屏幕，真叫人担心。”

许多患者都对医生抱有这样的不满。

幸好整形外科是根据检查数据或X光片，并通过患者的皮肤、关节以及骨骼的外观等来进行诊断的，所以，医生直接触摸患者是不可缺少的一环。

气乐堂尤其注重通过直接触摸患者来诊断，可能是这个缘故吧，他的诊所很受欢迎。

那一天，正当他忙于门诊时，前几天那位扭了腰的名叫有贺的女律师来了。

气乐堂一看病历，她三天前刚来看过病。

“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

气乐堂这么一问，她点了一下头，回答：“谢谢，感觉好了一些，但站起来，或者坐下的时候还是特别痛。”

她一边诉说一边皱起了眉头。

“因为每当站起或坐下时都是会给腰部增加负担的。”

气乐堂说话的时候，她已经按照护士的要求脱去了上衣，然后又脱下了裙子。

“请躺下吧。”

女律师只穿着薄薄的内衣，趴在床上。

气乐堂摁了摁她的脊椎上部，然后又往下摁了摁腰部和腿部。

“啊，好痛……”女律师突然轻轻叫了一声。

“是这里吧？”气乐堂又摁了一下她腰部右侧的凹处。她慌忙说：“对，就是这儿。”

“请再贴几天膏药，好好休息休息。”

气乐堂让护士在刚才那个地方贴上膏药，然后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这种病，德语叫作‘Hexenschuss’。”

“什么，是Hexen吗？”她趴着问道。她不知道这个词也很自然。

有贺律师还趴在床上，气乐堂对着她的后背继续说道：“你也许知道吧，Hexen这个词是女巫的意思。”

“女巫的意思？”

“所以，直译的话，就是‘女巫的一击’了。”

气乐堂在她那个“被击中”的地方轻轻地按了一下，她疼得稍稍扭动了一下身体。

看样子还是相当疼。

“很奇妙的词吧。”气乐堂说道。

有贺律师轻轻侧起身子，回答：“不过，还真是那种感觉。”

“大概是因为男人们感觉就像受到了女巫的一击似的吧。”

“可是，女性也会被击中的。”

“不过，女性被击中是很少见的。”

听她说，扭伤腰部是由于“抱着一堆资料，快步在走廊上走的时候，突然摔了一跤”，结果腰疼得走不了路了。

“以后重的东西，一定要让男人拿。”

“可是，事务所里没有男性。”

气乐堂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要不然我替你去工作吧。

“总之要多加小心。”

“谢谢您。”

气乐堂和患者交谈这么多是很少见的。

气乐堂离开床边时，护士给有贺律师的腰部贴上了膏药。

那是护士的工作，但不知怎么回事，气乐堂很想自己给她贴。

自己产生这种想法还真是少见，难道这也是那里起不来的缘故？

真是的，这跟那件事有什么关系。

“别胡思乱想。”气乐堂告诫自己，又翻开了有贺律师的病历。

贴了膏药后，有贺律师慢慢站了起来。

她有一米六五左右，不胖不瘦，身材很不错。病历上虽然写着四十六岁，但她的皮肤白皙，显得很年轻。

有贺律师穿上衣服后，重新在气乐堂面前坐下。

“晚上睡觉不要睡太软的床。”气乐堂强调了日常生活中必须加以注意的地方。

“平躺在柔软的床上睡觉的话，腰部反而会更痛，还是侧着睡比较保险。”

她看着气乐堂，慢慢地点了点头。

她有着长长的睫毛，明亮的眼睛。

律师这个职业会让她接触各种各样社会上的复杂案件，然而，她根本没有那种令人望而生畏的严肃感。

“睡觉时，双腿弯成九十度左右，稍稍侧身躺着，会比较舒服。”

对于喜欢的患者，气乐堂会不由自主地多嘱咐一些，说话也更温柔一些，这是他的习惯。

“对了，就像胎儿的姿势一样。婴儿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不是蜷缩着腿吗，这种姿势对腰部有好处。”

有贺律师点了点头，从椅子上站起来，做出稍稍侧着身、蜷缩着腿的姿势。

看着她的姿势，气乐堂浮想联翩起来。

这个女人已经结婚了吧？

这样优秀的女人，到这个年龄还不结婚，不太可能吧？

那么，她的丈夫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呢？大概也是律师吧？想到这儿，气乐堂随口说道：“对你先生也要说一下……”

她突然笑了：“那个，我是一个人生活……”

“啊……”气乐堂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真的？那么……”

“那么……”后面想说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只觉得放了心，点了点头。

还是第一次这样询问女患者有没有结婚。

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因为比较在意，所以不露声色地刺探了一下更准确。

不过，一般来说，医生对异性患者抱有好感是不多见的。

女医生对男性患者几乎不会感兴趣，而男医生对女性患者也一样，越是了解对方的病情，就越是难以产生那种情感。

也就儿科，偶尔会发生大夫对孩子的妈妈抱有好感，渐渐喜欢上的情况。

那么整形外科又是怎样一种情况呢？说实话，到目前为止，气乐堂还没有对哪个病人产生过感情。

不过，这回是个例外，因为对方是一位出色的女人，而且是扭了腰这样的小病，气乐堂才会被吸引，这样的解释似乎比较合适。

但是，有贺律师本人对气乐堂的心情似乎毫无察觉。

“下次哪天来合适？”

“这个嘛，感觉不是特别难受的话，三天后来吧。”其实间隔再长一些也可以，但气乐堂想尽快见到她，就怀着这样的心情说道。

“知道了，请多关照！”她说完就站了起来。

气乐堂觉得就这么分别有些可惜，想再跟她说会儿话，但是后面还有患者等着，只好就此分别。

他这么想着站了起来，目送她离开。有贺律师鞠了一躬，便消失在门诊的白色门帘外。

护士当即叫了下一位患者进来，气乐堂的脑子里还在想着有贺律师。

“真想和那样的女人交个朋友。”气乐堂心里这么嘀咕着，脑子里却闪过“不举”两个字。

“即便和人家亲近，你也做不了什么。”听到这个声音，气乐堂闭上眼睛，深深靠在椅子上。

上午的门诊结束后，气乐堂回房间吃饭，然后一边喝咖啡，一边想心事。

倘若能够和那样优雅的有贺律师做爱的话，说不定能够一举成功呢。

他闭上眼睛，思考了片刻后，发出了一声“不行”。

如果和她单独在一起的话，非但那家伙不能勃起，很可能更蔫儿了，岂不更糟——因为越是急于表现自己，失败得就越惨。

“难哪。”

就连跟那个年轻的枫千裕，不是也败下阵来了吗？

这样无能的男人，和那么优秀的女人做爱，怎么可能使人家满足呢？弄不好越是拼命，越是一败涂地。

由此可见，那个地方既是男人的强大之处，也是男人最致命的弱点。

现在自己正处于被这个弱点所困，最没有自信的时候，所以不应该考虑勉强让自己振作起来什么的。

相反，应该习惯这个弱点，让自己的心态与之协调起来。

气乐堂再次告诫自己，慢慢闭上眼睛。

这样过了几分钟，也许只不过是一分钟，他猛地摇了摇头，浑身打了个激灵，然后对自己说：“我是男人……”他再次告诉自己，“无论身体状况怎么改变，我也是男人。”

这时，电话铃突然响了，护士报告：“门诊有患者在等您。”

那天晚上回到家，“性无能”这个词在气乐堂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如果现在和某某人上床的话，能够正常进行性交吗？

肯定是不行了。

“你已经是个性无能的人了。”他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在嘟哝，气乐堂不想听。

“住嘴！”他不禁呵斥自己，很不乐意地使劲摇着头。

“忘掉它！”思考这件事，只会令自己更可悲。还是应该积极地向前看。

今后，要结交新的女人，开始新的恋爱。

即便没有性能力，也可以让女性愉悦。

要让她们得到比以前更温柔而充实的感觉。

有没有那样的方式呢？

气乐堂喝完凉了的咖啡后，又思考起男女性爱的问题来。

和喜欢的女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男人首先想到的是和这个女人发生性关系。仿佛只有这样，双方才算是合为一体了。

可是，不发生性关系就不算合为一体吗？就不能说是相爱的吗？

不到那样的程度，女性就没有被爱的感觉，没有愉悦感吗？

“没有这回事……”气乐堂微微摇摇头。

不能绝对地断定，如果不发生性关系，女性就感觉不到快感。

事实上，有时候气乐堂只是搂抱着殿村夫人，她就紧紧贴过来，嗫嚅着“我真幸福”。枫千裕也是这样。

这说明，男人不进入女性身体，女性不一定会觉得不满足。

“正相反……”气乐堂用力地点了点头。

有时候，性交还会使女性不快。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尽管气乐堂还没有过那样的体验，但男女之间因为性交而发生矛盾和麻烦的情况比比皆是。

更有甚者，由于性行为本身令女性觉得疼痛，或男人动作粗暴等原因，亦有女性要求半途终止性行为的情况。

可见，并不是只有进入女性身体才可以让她们满足。

性交对男性来说是获得满足的第一步，对女性而言，则未必是通向快感的必然步骤。

非但不是，有时候性交还会导致女性厌恶男人或令女性产生对性的不信任感。

“性的结合不是一切。”气乐堂得出了这个结论，慢慢点了点头。

性的结合只不过是男女之间性爱的第一步，是出发点。

但由此出发后，男女的肉体与情感会发生许多变化。

女性对肉体结合的感受有两种极端的情况，即感到疯狂的快感和厌恶得无法忍受。

在这两极之间则潜藏着无数的变化和差异。

“对了，有这么一篇文章。”气乐堂想起了曾经看过的《性的告白》报道。

那篇文章里非常坦率地记述了丈夫和妻子各自对于性的满足之处和不满意之处。

接受杂志采访的那些夫妻，都是体验过真正的夫妻关系的。就是说，那是和阳痿无缘的世界。

然而，文章揭示在夫妻生活里感受不到快感，即所谓欲求不满的妻子占了很大的比例。

“这是为什么呢？”

探究她们不满的原因可知，性生活并非只要男性勃起、插入那么简单的事情。

然而男性想的只是让自己勃起、插入的事，认为只要做到这些，就可以满足女性百分之八十到百分之百的性爱要求了。

这会不会是男人的错觉呢？这里面是不是潜藏着男性的自我中心思想呢？

气乐堂自言自语地点了点头。

总之，男人只关注penis，只考虑插入的效果，但忽略了更为丰富和复杂的女性的感受。

换句话说，女性的身体构造比男人想象的更敏感、更柔软、更浪漫。

这也是气乐堂跟数名女性交往后真切感受到的。

仅以接吻为例，与不管不顾地上来就吻相比，温柔地贴近女方的脸，慢慢地接触嘴唇，女方会更顺从地迎合男方。

而身体结合的时候，也要不急不躁，从胸部到后背，不厌其烦地来回爱抚，直到女方兴奋起来之后再结合，女方就会很好地配合。

气乐堂到了这个岁数才明白，年轻的时候常常由于太急于求成，或动作太猛而导致失败。

有时候因为太强求了，惹得女方生气，结果什么也做不成。

即便男方此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女方却不一定那么迫切。

这可能是因为女方还没有兴奋起来，她的身体还没有做好接受男方进入的准备。

男人应该经常把男女的这些差异放在脑子里，以女性的状态为中心，进行性交。

但是，男人在年轻的时候，往往很难真正做到这点。

那个时候，男人只要和女性的身体一接触，就立刻控制不住了。

他们根本不知道女性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能达到可以接受男性的程度。

由于这个差异，女性不但没兴奋起来，甚至还会产生此人“很粗野，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的印象，因此而分手的情况也不在少数。

起初男女互相之间抱有好感，都希望进一步交往，然而，最终落得这样的结局，不是很遗憾，也很可惜吗？

现在想想看，男人和女人约会时应该反省的地方似乎还有很多。

最近，之所以与殿村夫人和枫千裕的关系发展得很顺利，是因为气乐堂不再那么紧追不舍，心态很是放松。

和她们二人即便隔很久才见面，气乐堂也能够不慌不忙地、从容地去爱她们。

比如，即便晚上上了床，他也是先接吻，拥抱，感受对方的体温，有了感觉之后，再爱抚对方的后背。

在这个过程中，他一直都是不慌不忙的。

自己的家伙早晚会进入女方的体内，这只是时间的问题。

自己主动的话，当然很有胜算，但有时候女方也会主动，双方会互相默契地配合。

这样的话，自己不仅很舒服，对方也能够接受和满足。

其实，男人和女人经过一次又一次的约会后，自然而然就会变得从容不迫，达到这样的状态。

不过，这里需要注意的是，时间一久双方也会产生倦怠感。

反正早晚会发生性关系，所以不必着急，不用担心，这样一想，安心感就会渐渐增强，从而丧失了紧迫感。

这种情况越来越严重的话，就容易把性行为看作家常便饭一般平常了。

到了这种程度，就会把性行为当作多余的无聊的事情了。

在非常熟悉的男女之间产生的倦怠感，毫无疑问，正是来自这种安逸的状态。

坦白地讲，气乐堂一次也没有过“和殿村夫人或枫千裕之间的性行为是多余的无聊的事”这种想法。

和她们之间的性行为，总是伴随着特有的紧张感，是令彼此非常享受、非常愉快的事。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说实在的，气乐堂从来没有深入思考过这个问题。现在想来，说不定是因为和她们两个人都不是正常的男女关系吧。

不言而喻，殿村夫人是别的男人的妻子。气乐堂是在和别人的妻子偷情，是所谓的婚外情。

至于枫千裕，由于没有和她结婚，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不被社会认可。

换言之，和她们两人都属于不正当的关系。

所以彼此才不会厌倦，才能够维持到现在吗？

对，这也许算是一个很充分的理由。肯定是由于这种恰到好处的紧张感，激起了他们的好奇心。

即使上了年纪，气乐堂也一直能够让两个女性获得满足。

毫无疑问，他的这种自尊心或者说自负心已经成了一种自信。

“可是……”气乐堂的头脑里出现了“性无能”这个词。

他还听到了“你的那个地方已经不干活了”的声音。

气乐堂听了一会儿，忍不住喊道：“给我住嘴！”

无论谁说什么，自己绝不会放弃她们两人。

而且，有可能的话，自己还要去追求那位有贺律师呢。

到现在为止，自己还从来没有和那样知性的女人接触过。她给人的感觉温柔娴静，酷似已经去世的妻子。

要不试着和她亲近亲近？

仅仅是亲近的话，胯下的那个家伙即便不启动也没关系。

在深夜的房间里，气乐堂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