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开“庐山会议”的层层迷雾

闫文洋·2017-09-07·来源:乌有之乡

庐山会议后半程的毛泽东,优先处理的是迫在眉睫的危机,是关系到党的团结、社会主义事业的大问题。然而,这完全改变了召开庐山会议的初衷,政策由纠“左”变成了反右,九个月纠“左”的成绩因此丧失大半。彭德怀等人横生枝节,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严重扰乱了党的正常工作,对随之而来的困难时期,是难辞其咎的。

在泼到毛泽东身上的污水中,庐山会议打倒彭德怀是最能蛊惑人心的。这个事件包含了传播流行需要的全部要素:彭德怀是一位功勋卓著的开国元帅,毛泽东曾为其写诗曰:“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彭大将军”。无论一些回忆录还是文学作品中,彭德怀给人的是一副憨厚粗鲁的“猛张飞”形象。这一点在传播中非常重要,从《三国演义》里的张飞、《西游记》的孙悟空开始,这样的形象就成了人们最喜闻乐见的,如小燕子、李云龙等。而且彭德怀被打倒了,又加上了最易博得同情的“悲剧”色彩。

彭德怀庐山会议期间写给毛泽东的信,大约3000字,演义成上书陈情的“万言书”,他也变成了因“为民请命”而被打倒的悲剧英雄。在攻击污蔑毛泽东的过程中,通过移花接木,最后归结成了“打倒一个人,饿死几千万”的谎言。因此,用庐山会议打倒彭德怀这件事,来抹黑攻击毛泽东最合适不过了。于是就形成了这样的谎言:在狂热的大跃进中,出现了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欲挽狂澜于既倒,无奈被独断专行的毛泽东打倒,无力回天。从而导致了几千万人饿死,中国也进入了黑暗的独裁时代。

在很多人的眼里,这件事成了毛泽东打击功臣、迫害“忠良”的一个铁证。哪怕衷心热爱毛泽东的人,在这件事情上往往也是三缄其口,多以沉默应对。更有人善意的解释说:两个人都不冷静,特别是彭德怀,不该当着人和毛主席“骂娘”。然而,事实真的是这样的吗?因为史料的不完整,“庐山会议”一直披着层层迷雾,但如果细心分析,还是能够从公开的资料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的。《毛泽东传1949—1976》是中央编撰的,庐山会议的过程是清楚可信的。那么,就让我们按照书中的叙述,把这件事情重新捋一遍,尽可能地还原其真正面目吧。

从1958年11月第一次郑州会议开始,毛泽东开始纠“左”已经半年多了,调研、开会、写信、发文件,几乎没有停顿。狠话也说了,好话也说了,错误也认了,责任也领了。效果如何呢?应该说,效果是有的,初步遏止了“左”的思潮,特别是“共产风”刹了不少。但没有实现他的设想,没有从根本上扭转局面,这和他在战争时期纠“左”完全不能比。那个时候,不听他的,很可能就被敌人消灭,结果是立竿见影的。而现在纠“左”是减少手中的权力,纵然是你毛泽东要求的,也要打折扣的。没有达到目的,他应该是清楚的,他在一个批语中写道:“没有根本好转,但是已经开始有了好转。再有几个月,根本好转就会来了,这是明白无疑的。”

为此,毛泽东提议在庐山召开省市委书记座谈会,进一步统一认识,总结经验,彻底完成纠“左”。1959年6月28日,他打电话给周恩来,商量庐山会议的一些具体问题。他说,人们的头脑有些发热,需要冷静下来学点政治经济学。这次会议不要搞的太紧张,要适当注意休息。按照毛泽东的设想,在准备召开的庐山会议上,依然是沿着纠“左”的路子,克服解决工作的缺点和问题。

7月2日,毛泽东召集部分中央领导人和各协作区主任开会并讲话,研究庐山会议要讨论的问题和会议的开法。从这天起,庐山会议正式开始。7月3日起,按协作区分成六个组讨论。毛泽东没有参加各组讨论,而是或批阅文件印发会议,或找人谈话,了解情况。7月8日,周恩来召集人商量会议文件,确定尽快结束会议。长达一周的松散讨论,一些人的不满和意见尽情表达出来,甚至形成了一定的对立。

7月10日,毛泽东召集开会,这是他在庐山的第二次讲话,他说:“对形势的认识不一致,就不能团结。要党内团结,首先要思想统一。党外右派否定一切,说我们‘人心丧尽了’‘修天安门前面的工程(注:指人民大会堂和历史博物馆),如秦始皇修万里长城’;说‘过去历代开创的时候,减税薄赋,现在共产党年年加重负担’。所谓丧尽了,就是不仅资产阶级、地主,而且工人、农民都不赞成了。天津的有些局长、科长议论,去年大跃进是‘得不偿失’。是不是这样?有些同志缺乏全面分析,要帮助他们认识。得的是什么?失的是什么?比如说,为什么大跃进之后又发生市场大紧张。不要带帽子,不要骂一顿了事。”

关于怎样看待成绩和错误,他说:“我们把道理讲清楚,把问题摆开,也不戴帽子,什么‘观潮派’、‘怀疑派’、‘算账派’、‘保守派’等等,都不戴。总可以有百分之七十的人在总路线下面。世界上的将军没有一个没打过败仗的。在三仗中打了两个胜仗、一个败仗就是好的,有威信。两败一胜就差一些。打了败仗,可以取得经验。要承认缺点错误。从局部来讲,从一个问题说,可能是十个指头,九个指头,七个指头,或者是三个指头、两个指头。但从全局来说,还是九个指头和一个指头的问题。要找问题,可以找几千几万件不对头的。但是从总的形势来说,就是这样:九个指头和一个指头。”

毛泽东的这个讲话,透露出庐山会议经过长时间的讨论,存在着巨大的分歧,而且随着会议时间的延长,争议越来越大。有否定的,有支持的,还有给人乱扣帽子的。会议开这么长的时间,原本是毛泽东让大家到这风景如画的地方,开个“神仙会”,一来把“左”的问题解决好,二来放松放松,算是度个假。因为纠“左”已经进行了九个月,他觉得该结尾了。那想到越讨论问题越多,他不想这样纠缠下去了,这次讲话就是为庐山会议一锤定音,对大会讨论的问题一一做了表态,让大家不要再争论了。

就在讲话的当天,毛泽东指定杨尚昆、胡乔木、陈伯达、吴冷西、田家英组成一个起草小组,负责起草《庐山会议诸问题的议定记录》。但起草工作并不顺利,争论很多,在党内高级干部中有很尖锐的不同意见。7月13日清晨5时,毛泽东写信给杨尚昆,要求加快起草进度。安排说:“七月十三、十四日即今明两天议事。十四夜印出交我及各组同志每人一份。十五日下午到我处开大区区长会议,议修改意见,修改第一次,夜付印。十六日印交所有同志阅读,会谈,修改缺点。”并叮嘱道:“你们在几天内一定要做苦工,不可开神仙会。全文不超过五千字。”7月14日,《议定记录》写出第一稿,精神是纠“左”。

7月16日,毛泽东突然提出,要参加庐山会议的人员重新编组,并把在北京的彭真、陈毅等人调来参加会议,会期也延长一周。这天清晨六时和七时,他连写了两封信给刘少奇、周恩来、杨尚昆,布置此事。还特地问陈云病情如何,是否可以来参加七天会。这么做的原因,是他7月14日收到了彭德怀写来的信,也就是俗称的“万言书”。在收到信一天多之后,也就是毛泽东突然改变会议日程的同一天,他批示把彭德怀的信:“印发各同志参考。”并加了一个标题:“彭德怀同志的意见书”,对信没有做任何评论。

彭德怀这次参加了庐山会议的全过程,一直在西北组,几乎每天都发言。他直言不讳地对“大跃进”中的一些问题提出批评,如头脑发热,得意忘形;“左”的东西压倒一切,许多人不敢讲话;不是党委而是个人决定。

7月12日,彭德怀从周恩来那里开会回来,对身边的人说:这次会议开了十多天,味道不大。小组会上尽讲一般性问题,听不到思想性问题。我在西北小组讲了一点,简报上还没有看到,恐怕不会引起大家注意。我有些问题不好在小组会上讲,想给主席写封信,让主席讲一下才有用。

信送出去之后,彭德怀对身边工作人员说,估计有几种可能:主席可能找我去谈一谈;也许会找常委同志研究一下;也可能要印发大会。如果印发,就会伤一些人,印发也好,可以刺激各地都作点检讨。他还说,信中有些问题讲的过火一点,如小资产阶级狂热性就可以不写,不过讲的重一点,刺一下主席有好处。

对于写信的原因,彭德怀在7月26日的会上是这样说的:“为什么给主席写信?因截止13日小组会中对经验教训方面探讨的很不够,从简报上看不出反面意见,空气有些沉闷,思想上有点急躁情绪,担心缺点重犯。为了提起主席注意这个情况,就在13日晚写了一个供参考的信。那时又听说小组会15日就要结束,使我的心情更加急切。写信当时只考虑供主席参考用的,不合逻辑、字句不妥之处甚多。”

彭德怀的信并没有万言,现在网上找到的不知是否完整,只有三千字左右。这封当时引起“轩然大波”、日后又被用来证明毛泽东“独裁”的信,究竟写了什么呢?

信中首先肯定了1958年大跃进的成绩,肯定农村公社化“具有伟大意义”,既是全民炼钢,也是“有失有得的”。其着重讲的是如何总结经验教训的问题。他说:“现时我们在建设中所面临的突出矛盾,是由于比例失调而引起各方面的紧张。就其性质看,这种情况的发展已影响到工农之间、城市各阶层之间的关系。因此也是具有政治性。”

彭德怀从思想方法和工作方法上分析暴露出来的问题,主要是:

第一,“浮夸风较普遍地滋长起来。去年北戴河会议时,对粮食产量估计过大,造成了一种假象。大家都感到粮食问题已经得到解决,可以腾出手来大搞工业了。在发展钢铁的认识上,有严重的片面性,……没有必要的平衡计划。”“浮夸风气,吹遍各地区各部门,一些不可置信的奇迹也见之于报刊,确使党的的威信蒙受重大损失。当时从报告材料看,共产主义有很快到来之势,使不少同志的脑子发起热来。”“严重的是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不容易得到真实情况,直到武昌会议和今年一月省市委书记会议时,仍然没有全部弄清楚形势真相。”

第二,“小资产阶级狂热性,使我们容易犯‘左’的错误。在1958年大跃进中,我和其他不少同志一样。为大跃进的成绩和群众运动的热情所迷惑,一些‘左’的倾向有相当程度的发展,总想一步跨入共产主义,抢先思想一度占了上风,把党长期以来所形成的群众路线和实事求是作风置诸脑后了。”

他在列举了一些“左”的具体表现后说:“纠正这些‘左’的现象,一般要比反掉右倾保守思想还要困难些,这是我们党的历史经验所证明了的。”“我觉得,系统地总结一下我们去年下半年以来工作中的成绩和教训,进一步教育全党同志,甚有益处。其目的是要达到明辨是非,提高思想,一般的不去追究个人责任。反之,是不利于团结,不利于事业的。”

这封信与毛泽东自1958年11月开始纠“左”以来的言论比较,并没有什么更新的东西,甚至话都不如毛泽东说的狠,说的过分。对于大跃进以来缺点错误的认识,也是沿用了毛泽东的“成绩是主要的…”那些话。但出现了一些新的有些“高大上”的词汇,如“政治性”、“小资产阶级狂热性”等,给人的感觉是虚的话多,实用的话少。对存在的问题,也没有提出解决方案,而是玩起了文字游戏。前面肯定了成绩,后面就是否定:把“群众路线和实事求是作风置诸脑后”;既“一般的不去追究个人责任”,又须“系统地总结一下我们去年下半年以来工作中的成绩和教训”。总的来说,不像是解决问题的,而更像是挑起问题。

彭德怀的信,在小组讨论中,表现为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赞成的认为彭德怀的精神值得学习。信中提出的缺点错误,是实际存在的,提出来有好处,只是有些问题的提法和分寸需要斟酌。不少人提出批评,集中在他的几个观点上:“由于比例失调引起各方面的紧张,是具有政治性的”、“小资产阶级狂热性”、“群众路线和实事求是作风置诸脑后”等。有的人说,彭德怀的信不在个别措辞用字不当,而在于总的看法上有问题。还有人提出,彭德怀曾说过:“如果不是中国工人、农民好,可能要请苏联红军来。”

7月20日凌晨,毛泽东听取杨尚昆汇报各小组讨论情况时,讲了四点意见:一、欠债是要还的,不能出了错误,一推了之。去年犯了错误,每个人都有责任,首先是我。二、缺点还没有完全改正,现在腰杆子还不硬,这是事实。不要回避这些事情,要实事求是。三、有些气就是要泄,浮夸风、瞎指挥、贪多贪大这些气就是要泄。四、准备和那些“左”派,就是那些不愿意承认错误,也不愿意听别人讲他错误的人谈一谈,让他们多听取各方面的意见。

7月21日,张闻天在小组会上作了三个小时的发言,在肯定成绩是伟大的,总路线是正确的以后,系统论列了“大跃进”以来的缺点和错误,并从理论上进行了分析。对彭德怀的信是肯定的,对其中一些受到非议的观点进行了辩护。

7月22日,毛泽东找几个人谈话,柯庆施说,现在需要毛主席出来讲话,顶住这股风,不然队伍就散了。他认为,彭德怀的信是对着总路线,对着毛主席的。当天晚上,毛泽东与刘少奇、周恩来商量准备第二天开大会。

7月23日上午,毛泽东召集大会并讲话。说:“我看了同志们的发言记录、文件,和一部分同志谈了话,我感觉有两种倾向,在这里讲讲。一种是触不得,大有一触即跳之势,因之有一部分同志感到压力,即不让人家讲坏话,只愿人家讲好话,不愿听坏话。我劝这些同志们要听,好话坏话都是话,都要听。”

“现在党内党外夹攻我们。右派讲,秦始皇为什么倒台了,就是因为修长城。现在我们修天安门,要垮台了。”“不论什么话都让讲,无非是讲一塌糊涂。这很好,越讲得一塌糊涂越好,越要听。我和这些同志讲过,要顶住,硬着头皮顶住。为什么不让人家讲呢?神州不会陆沉,天不会掉下来。因为我们做了些好事,腰杆子硬。我们多数同志腰杆子要硬起来。为什么不硬?无非是一个时期蔬菜太少,没有头发夹子,没有肥皂。比例失调,市场紧张,什么都紧张,以致搞的人心紧张。我也紧张,说不紧张是假的。”

“他们(指省以下干部)不晓得做了多少次检讨了,从去年郑州会议以来,大做特做,省六级干部会上、县五级干部会上都要做检讨。北京来的人哇啦哇啦,他们就听不进去;我们检讨多次,你们没有听到?我就劝这些同志:人家有嘴巴嘛,要让人家讲嘛,要听人家的意见。”

“第二方面,我劝另一部分同志,在这样紧急关头,不要动摇。据我观察,有一部分同志是动摇的。也说大跃进、总路线、人民公社是正确的,但要看讲话的思想、方向站在哪一边,向哪个方面讲的。这一部分人是第二种人,‘基本正确,部分不正确’的这一类人,但有些动摇。有些人在关键时刻就是动摇的,在历史上大风浪中就是不坚定的。历史上四条路线,立三路线,第一第二两次王明路线,高饶路线。现在又是总路线。站不稳,扭秧歌。他们忧心如焚,想把国家搞好,这是好的。……这次他们不讲冒进了,可是有反冒进的味道。比如说‘有失有得’,‘得’放在后边,是经过斟酌的。如果戴帽子,这是资产阶级的动摇性。”

“假如办十件事,九件是坏的,一定灭亡,应当灭亡。那我就走,到农村去。你解放军不跟我走,我就组织红军去,另外组织解放军。”

“我劝一部分同志讲话的方向要注意。讲话的内容基本正确,部分不妥。……这些同志,据我看不是右派,是中间派,不是左派。有些人碰了一些钉子,头破血流,忧心如焚,站不住脚,动摇了站到中间去了。究竟中间偏左偏右,还要分析。重复了一九五六年下半年、一九五七年上半年犯错误的同志的道路。他们不是右派,可是自己把自己抛到右派边缘去了,距右派还有三十公里,因为右派很喜欢这种论调。……这种同志采取边缘政策,相当危险。不相信,将来看。”

“我有两条罪状:一个是1070万吨钢,是我下的决心,始作俑者是我,主要责任在我。一个是人民公社,人民公社我无发明之权,有推广之权。北戴河会议决议,是我建议写的。”

毛泽东的讲话,是庐山会议的一个转折,会议的主题由纠“左”变为了反“右”。其实本来二者就是辩证关系,正如毛泽东在7月26日《关于一封信的评论》中说的:“反右必出‘左’,反‘左’必出右,这是必然性。”此后发生的事情,就顺着“反右”发展下去了,揪出了彭德怀、张闻天、黄克诚、周小舟反党集团。

毛泽东自1958年11月开始纠“左”,庐山会议的主题也是纠“左”,彭德怀的信也是“纠左”,是和毛泽东契合的。按说他写信毛泽东应该很高兴才对,有支持者吗!但为什么实际情况相反呢?毛泽东的远见卓识和超凡的洞察力,往往让他成为少数派或“孤家寡人”。在红军时期的影视作品中,我们不止一次地看到他扫视着众人,渴望希望得到支持的眼神。而勇敢站出来支持他的人,自然也就得到他的赏识,在以后的岁月中也就能够获得更大的成绩。历史证明,在这些事件中毛泽东是正确的,当时能够认识到正确并支持的人,自然有过人的能力和胆识。加上毛泽东的信任,并委以重任,自然就会在以后的革命岁月中做出更大的成绩。比如林彪、罗荣桓,还有“毛派头子”邓小平,都是这样的人。但这一次彭德怀并没有成为这样的人,说明了他的“反左”,和毛泽东的纠“左”不是一回事,从后来的结果看,是相反的。

彭德怀的“意见书”,被誉为“为民请命”,而他也成为力挽狂澜的悲剧英雄。在轰轰烈烈的大跃进中,出来一个人,来阻止“浮夸风”和“共产风”。猛一看,还真有点象的,但稍微一分析,就露出马脚了。如果彭德怀的信和在会议上的言论,不是发生在庐山,不是发生在1959年,而是发生在1958年的9、10月间,那么,无论是否被打倒,彭德怀的英雄形象是任何人都否定不了的。前面已经说过,彭德怀信中的意见,比起毛泽东纠“左”中的言论,无论那方面都不如。在纠“左”已经成为政治正确、局势已经完全明了的情况下,提出什么“反左”的“万言书”,就有点像鲁迅说的“打死老虎”或“打落水狗”了。或者还不止如此,不仅仅是“装怯作勇”地表现表现,而是别有目的了。

在1958年的大跃进中,因反对“浮夸风”“共产风”,或因为提出不同意见而被批评,甚至受到错误打击的人并不少。庐山会议纠“左”,让他们愤愤不平的情绪有了发泄的地方,是以会议的争论是非常激烈的,很多“左”的人都受到了批判。彭德怀在西北区小组会上,每天都发言,言辞激烈,非常踊跃,俨然成了他们的代表。毛泽东尽管没有参加小组会,但对整体情况还是应该知晓的。

在7月11日晚,毛泽东找周小舟、周惠、李锐谈话,主要讲了四点:(一)综合平衡,非常必要,过去计委对此搞的不好。(二)会议不应有什么压力,什么问题都可以谈。(三)去年估产过高。(四)谈到蒋干的事,说曹营的事情不好办。还说,国乱思良将,家贫思贤妻。书中这样形容道:谈话的气氛,轻松快乐,无拘无束。

头一天毛泽东在大会讲话中,曾就形势问题提出了警告:对形势问题的认识,实质是对总路线、“大跃进”和人民公社的看法。在这个问题上,认识不一致,党内就不能团结,这是关系到全党、全民的问题。把二者结合起来想,是不是委婉地劝解某些人呢?毛泽东虽然没有参加小组会,但对谁和谁言论相近、意见一致,肯定是清楚的。他找这三个人谈话,又说了有些莫名其妙的话,应该是有针对性的。说“曹营的事不好办”、“国乱思良将,家贫思贤妻。”是让人体谅他的难处,适可而止吧。他知道庐山会议上谁和谁走的近,他的话是可以带给他想带给的人的。

当然,这次谈话内容也可以有另一种解释:那就是他对过去的工作不满意,希望有人站出来。但这在逻辑上说不通,因为7月13日毛泽东清晨五点写信给杨尚昆,要求大会文件14日搞完,15日召开大区书记会议,16日交所有同志,然后散会。所以如果这样解释的话,是没有时间就一些问题重新讨论的。而事实上,毛泽东在14日接到彭德怀的信之后,经过一天多的思考与调研,于16日作出了会议延期一周等决定,就不在乎时间长短了。这时他可能认为会议达不成一致意见是有隐患的,所以才从重新分组,并从北京调一些重要人物来。

据彭德怀说,他写信的想法是7月12日有的。而恰恰是这一天,周小舟、周惠、李锐找到了彭德怀,向他谈了毛泽东前一天晚上找他们谈话的情形。现在没有资料说,毛泽东让他们告诉彭德怀,如果需要说的话,毛泽东会有指示的。这就不好解释了,他们为什么要向彭德怀说这个谈话?他们不是一个大区的人,小组会上也不会碰到一起。唯一的解释就是,在庐山会议上,隐约已经分成了两派,一些人已经围绕在彭德怀周围。对此毛泽东应该是知道的,他找他们谈话,或许就是想把话传过去。

庐山会议由纠“左”变为“反右”,并最终成为一次路线斗争,揪出了一个“反党军事联盟”。很多人认为,是彭德怀信中的一句话惹怒了毛泽东,即著名的“小资产阶级狂热性”。即便如戚本禹这样一个被毛泽东打倒,却实事求是地维护毛泽东的人,也是这样的认识。他在回忆录里是这样说的:“即便像彭德怀后来自己说的那样,他的信主要是针对着刘少奇的。但从信的内容来讲,实际上是埋着许多钉子的。他所用的‘小资产阶级狂热性’这个词,了解中共党史的人都知道,这实际上是在发出进行路线斗争的信号。所以毛主席把它叫做是‘下战书’。田家英后来告诉我,‘小资产阶级狂热性’这句话,是张闻天看后建议彭德怀加上去的。”

这样的说法太不负责,这是把毛泽东比作心胸狭隘的人,同样是抹黑毛泽东。熟悉党史和毛泽东掌故的人都知道,毛泽东是史上最宽宏大度的领导人。并且,有军事天才之称的毛泽东,会是一个容易被激怒的人吗?就在收到彭德怀的信后,毛泽东做的两件事,证明了并非被一句“小资产阶级狂热性”激怒。

一件是7月16日从北京征召上庐山开会的重要人物中,有总参谋长黄克诚。黄克诚是随彭德怀平江起义的,毛泽东难道不知道他是彭德怀那个“山头”的人?如果毛泽东看到信,被一句话激怒,而准备进行“路线斗争”的话,会把对方的人找来,增加敌人的力量?

另一件事是7月20日,毛泽东听取杨尚昆汇报时,讲了四点意见。其中重要的一点,就是要他做做那些“左派”们的工作,就是那些不愿意承认错误,也不愿意听别人讲他错误的人,让他们多听取各方面的意见。这表明,毛泽东这时的思路还是弥合不同的意见,在庐山会议上解决意见不统一的问题,完全没有进行路线斗争的征象,自然也就不存在被一句话激怒的事。

然而,到7月23日,毛泽东的讲话则完全变了调,让人大吃一惊,也就是人们说的那样,从纠“左”变成了“反右”。究竟是什么让毛泽东发生根本性的转变呢?张闻天小组会上3个小时的发言,柯庆施等人22日的进言,都不足以让毛泽东下这么大的决心。在20日到22日,一定发生了一件让毛泽东震惊的大事,才可能让他做出如此的转变。这个问题,在目前的各种论述中,总像谜一样,说不清楚。直到戚本禹写的回忆录里,揭出庐山会议期间发生的一件事,才算揭开了谜底,能够合理地解释了。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在庐山上,彭德怀、张闻天、黄克诚、周小舟、周惠、陈伯达、胡乔木、田家英、李锐等几个人经常晚上聚在一起。山上站岗的警卫战士发现了一个异常的情况,就是等他们这些人都进了屋子之后,就把屋子里面的灯都关上了,别人还以为里面没有人。等过了几个小时以后,人又一个一个地从屋子里面走出来了。警卫战士把这个情况都做了记录,把他们几点开的灯、几点关的灯、都有什么人进去、出来等等,都做了详细的值班记录。负责会议保卫工作的是罗瑞卿。罗瑞卿当时不仅是公安部长,而且他还是中央的“防止突发事件委员会”的负责人。罗瑞卿看到了值班战士的记录,也觉得很奇怪。他就亲自到那个地方去看了,他在屋子前面的一个小树林里观察。直到那些人一个一个地从屋子里走出来。走在最后的一个就是李锐。李锐这个人走路和别人不一样,别的人走路是朝前看的,而他却老是往后面看。大概就跟小说里说的司马懿差不多。可就在他回过头来看的时候,恰好同从小树林走出来的罗瑞卿对上了眼。这一下就把李锐给吓坏了。以为他们的事情都被罗瑞卿发现了。

李锐就一个人连夜跑到主席那里去,要求见主席。见到主席以后,他把他们在一起开会所说的话都说了出来。在李锐向毛主席作坦白交代的时候,林克都在场。

主席听了李锐的坦白交代后,就马上找来罗瑞卿问了情况。然后又把周小舟、周惠找来谈话。李锐知道主席又找了周小舟、周惠谈话,生怕他们说的要比他说的多,所以又去找了主席作了补充的交代和揭发。把他们一起说的,什么毛主席比斯大林晚年还要坏等等的话都说了出来。李锐甚至还揭发说,在他们开小会的时候,他亲耳听到彭德怀给部队打了电话。所以当李锐说他们是裴多菲俱乐部时,毛主席说,什么裴多菲俱乐部,是军事俱乐部。

前些年,湖南省委书记周惠写的回忆录里,第一次把这件事说了出来。周惠所写的情况和当时林克跟我说的差不多是一样的。(戚本禹回忆录200页。)

周惠的回忆录在网上搜不到,但有些片段是夹在李锐方面的反击中,说李锐没有告密。事情经过写的不是很清楚,但结合戚本禹的回忆录,可以证实在庐山会议上李锐确实有过“告密”行为的,“告密”的内容自是他们小范围的“秘密会议”。只有真的存在这样一件事,才有可能使毛泽东震怒,从而改变原来的部署,去处理这件紧急而严重的突发事件了。而整体上从纠“左”变为反右,则不过是处理这件事情的副产品罢了。

对于“秘密集会”,既然当时毛泽东没有公之于众,后来就不会有人承认了。彭德怀在自述里没有说,黄克诚在自述里甚至这样说:“主席的讲话对我们是当头一棒,大家都十分震惊。……我对主席的讲话,思想不通,心情沉重;彭德怀负担更重,我们两人都吃不下晚饭。虽然住在同一栋房子里,却避免交谈。”连住在一栋房子里的两个人都避免交谈,那几个人的“小会议”更不可能了。不过这表明,他们知道私下开会是不对的。但似乎事实并不是这样,毛泽东讲话后,他们至少还聚会了一次。

在周惠回忆录指责李锐告密后,李锐一方反驳解释说,他们只是在毛泽东7月23日讲话后当晚,因为不满才偶然到了一块发议论的。并且李锐去毛泽东那里,是为了替田家英等人背黑锅,主动去承认错误的。这与黄克诚“避免交谈”的话相矛盾,证实了“小会议”的存在,承认了“告密”的事实。一些骂毛泽东的话,想必就是在这“最后一次”“小会议”上出现的。可以理解,计划失败了,不仅目的没达到,还要接受处理,能不气急败坏吗?后来,那些骂毛泽东的话,也变成了抹黑毛泽东的工具。在攻击毛泽东的谣言中,除了“小资产阶级狂热性”外,“有一些诋毁的话”让毛泽东恼火,为了泄私愤才把彭德怀等打倒的。

略懂中国历史的人都知道,古代大臣私下秘密集会是多严重的事,特别是政治性的活动,被发现的话,往往都会定为“谋反”的。我们看一看庐山会议时这个“秘密会议”的参加人员,就会感到恐怖。握有军队指挥权的彭德怀、黄克诚,原中共中央总负责人、被毛泽东誉为“明君”的张闻天,地方大员周小舟、周惠,中南海的大秘书陈伯达、田家英、胡乔木,这是一个非常让人害怕的组合。当然,我绝不相信他们到一起是想撼动毛泽东的领导地位,但是绝对会威胁到党的团结,甚至会造成党的分裂。

让我们带着阴暗的心理,来阴谋论一下吧。1958年大跃进时,出现的“浮夸风”、“共产风”,在实际工作中遭到了许多人的反对和抵制,而这些人大都受到批评打击。如湖南省委第一书记周小舟,就是因为没怎么吹,被说成是插“白旗”的。之前的纠“左”会议,有些是彭德怀参加了的,但没看到他是怎样的态度,应该是没有与众不同的言论,否则会留有记载的。但在庐山会议上,彭德怀却变得非常活跃起来,言辞激烈,很快就把对大跃进有意见的人汇集起来了。参加会议的人差不多分成了两派,彭德怀似乎是反对派(称意见派更合适)的领袖。从毛泽东周恩来欲结束会议而不能的情况看,双方的对立争论是非常尖锐的。

在知道小组会要于7月15日结束,大会预计在16日结束,特别是自以为知晓毛泽东心中打算后,彭德怀写了“万言书”。表明他不同意结束会议,他认为许多问题还没有解决。那么,是什么问题没有解决呢?“浮夸风”“共产风”的错误是明确的,带来的问题正一个个的纠正处理。尽管彭德怀信中说“一般的不去追究个人责任”,但他还是要求“系统地总结一下我们去年下半年以来工作中的成绩和教训”。这种“系统地总结”说辞,实际上就是要清算斗争一些人。

在参加秘密集会的人中,陈伯达、胡乔木、田家英是最让人诧异的,他们怎么会跟彭德怀搅在一起呢?在大跃进和纠“左”过程中,毛泽东曾多次派他们到地方做调查,并要求他们实事求是。他们是毛泽东身边的人,对毛泽东的指示想法知道的最详细,对地方上的浮夸风、说假话看不过,自然就提出批评反对。地方上的人不敢把他们怎么样,只有抵制和排斥,因此产生了很大的矛盾。当彭德怀在庐山会议上“揭竿而起”,成为“意见派的旗手”后,他们就很容易跑过去了。对此毛泽东是清楚的,所以李锐告密后,会议由纠“左”转为“反右”,各省市对他们三个攻击得很厉害,但毛泽东说“他们是我们的秀才”,就把他们解救出来了。

彭德怀写“万言书”,应该跟他们三个有很大的关系。他们是毛泽东的秘书,知道毛泽东当时是怎样想的,知道毛泽东忧心的事情,也知道五八年的“两风”造成的危害。当他们和彭德怀等人开小会的时候,肯定会把知道的毛泽东的想法说出来。这或许就让人产生了某种想法,以为有利可图,等毛泽东和周小舟三人谈话后,更认为时机成熟,用彭德怀的话说“还要冲一冲”,才写了那封信。

以彭德怀的名义写信是再合适不过了,他的地位别人不能比,谁都知道彭德怀是个“粗人”,纵然真的“冲”错了,也很好解释过关。正如后来受批评时他说的,“写信当时只考虑供主席参考用的,不合逻辑、字句不妥之处甚多。”可以说,他们这样做,风险是很低的。

诚然,也正如他们预料的那样,毛泽东收到信后,只是笑了笑(网上说的,不知真假)。如果没有以后的事情发生,毛泽东真的会一笑而过的。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信不是私下里给毛泽东的建议,而是要“系统地总结”的开始,是打前站的。这个“总结”,在7月21日,就由“党的理论家”张闻天用三个小时的时间,在小组会上作了。彭德怀在前面冲锋,张闻天在后提供“理论支持”,“知道真相”的几个人摇旗呐喊,还有许多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跟着“起哄”。或许现在我们还能想象的到,此时的庐山是多么的“热闹”,平静的表面下暗潮涌动。这不能不让毛泽东警觉,李锐的“告密”,证实了这些不是自发的个人行为,而是有预谋的团队行动。这和批评“提意见”,性质是完全不同的,如果不及时处置,有可能发生极其严重的后果。

一句流传甚广的话,叫作“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这句毛泽东1966年引述陈独秀的话,被作为他自己说的,成了他容许“山头”的证词,更成了一些人“结党营私”的掩护。实际上,毛泽东重复陈独秀的话,更多的是面对错综复杂的人事关系,发出的无奈感叹。尽管建国后他防微杜渐,非常注意防止“宗派团体”的出现,避免因此给国家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但“山头”还是普遍地存在。战争年代,组织作战,建设根据地,都需要一个团队配合,而实战中自然组合起来的成功团队,是不能随便解散的。因此自然形成的“山头”,一直存在于党内。建国之后,毛泽东对此的原则,是压缩控制以至逐渐消失。但对于新形成的“小团体”,却是难以容忍的,处理起来也是非常严厉的。

熟读历史的毛泽东知道,“党争”给中国造成了巨大损失,可以说,汉朝、唐朝、明朝,都是因为“党争”而最终灭亡的。所以他对此一直是十分警惕的,一旦发生,处理起来毫不手软,露头就坚决打掉。早在1955年,他在《关于胡风反革命集团的材料》的序言和按语中,就很严厉的指出:“宗派,我们的祖宗叫作‘朋党’,现在的人也叫‘圈子’,又叫‘摊子’,我们听得很熟的。干这种事情的人们,为了达到他们的政治目的,往往说别人有宗派,有宗派的人是不正派的,而自己则是正派的,正派的人是没有宗派的。”

在这个问题上,不管你有多大的功劳,不管你有多么亲近,毛泽东都会坚决处理,这是他的一个底线。意见不一致,可以在会议上公开表达,不能私下里搞小动作,不能串联拉帮结派,不能开小会商量好后再到大会上一起发力。显然彭德怀等人的行为,已经触犯了毛泽东的底线,被处理是不可避免的。不过毛泽东是十分宽容的,只说他们犯了“路线错误”,只是“意见”不一致,而“私德”不亏,这样将来有机会就可以翻案。这和《红楼梦》里晴雯撵坠儿一样,只说她懒,不说她偷东西。试想,如果庐山会议时就把彭德怀私下开小会的事公布出来,还会有人借此攻击污蔑毛泽东吗?

如果按照彭德怀等人的意见,进行所谓的“系统性总结”,无疑会引起党的混乱,甚至分裂。因为“总结”之后,必然要对错误追责,毛泽东已经几次承认了的错误,大不了再承认一次,他的地位是没人奢想撼动的。而其他的人可能就要动动了,比如刘少奇邓小平,还有一大批日夜工作在工农业第一线的人。大跃进中出现的问题,很难具体说是谁的责任,它是一个上下相互影响互相促进的复杂过程。如若要一一追责,肯定会出现严重的混乱。

1959的庐山会议和1957年的大鸣大放差不多,都是事与愿违,走着走着走到相反的方向去了。用毛泽东的话说,纠“左”必出右,反右必出左。现在发生了危害到党和人民事业的右倾机会主义,意味着纠“左”是否矫枉过正了?存在眼前的危险时,谁都会优先处理的。庐山会议后半程的毛泽东,优先处理的是迫在眉睫的危机,是关系到党的团结、社会主义事业的大问题。然而,这完全改变了召开庐山会议的初衷,政策由纠“左”变成了反右,九个月纠“左”的成绩因此丧失大半。彭德怀等人横生枝节,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严重扰乱了党的正常工作,对随之而来的困难时期,是难辞其咎的。

在彭德怀的问题中,“里通外国”是一个“罪状”,只不过是私下里的,没有正式文件资料证实。但从对彭德怀等人的处理结果来看,貌似不包含“里通外国”的罪,如果确有其事的话,肯定会更严重。应该是事出有因,并且和中苏两国的矛盾赶到了一块。就在庐山会议期间,陈毅报告说苏联使馆武官欲搞策反,毛泽东不在意地说,苏联搞策反也不是一次了。在彭德怀问题上提出“里通外国”,更多的是防微杜渐,不是打倒他的主因。

完全可以说,“庐山会议”对彭德怀等人的处理,是有充分理由的,绝没有冤枉他们。只给他们戴一个“路线错误”的帽子,应该是宽宏大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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