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和面、数量宽松和中国货币政策

   王二一直爱吃面食。从小,他就跟着父母在厨房里转悠,慢慢的自己也成了一个做面食的好把式。但凡做面食,都得从和面开始。和面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讲究的就是水和面的比例得适量。即使像王二这样做面食的好手,也并不总能一次就找对比例的,最后还是得靠“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这一和面的不二法门一点点试着来。

   有一天,王二家里来了客人,还是赶着饭点来的。王二心想,包顿饺子吧,又简单又好吃。碰巧的是,家里的面快用完了。王二急着张罗饭,干脆一下把全部的面都倒进了面盆。接下来的和面可把王二弄头大了。开始加水怕加多,只能一点点加,结果面怎么都揉不起来。后来弄烦了,又有人等着吃饭,王二就凭着感觉一次加了一大碗水。这下可好,面一下就稀了。要是在平时,可以加点面解决问题,可这会儿碰巧就是没面了。事情的结果是,本来应该是一顿饺子的,最后只能做成了肉丸面疙瘩汤。王二的客人也觉得挺奇怪:王二有肉有面不包饺子,做什么面疙瘩汤,这也太奇怪了。

   货币政策与和面是很难有任何共性的,但美联储的公开市场委员会面对的问题却和王二和面时碰到的问题非常类似:面没有了,只能加水。水加少了面就和不起来,还有几百万失业人口等着吃饭;水加多了,一顿饺子就可能变成面疙瘩汤。这件事情,翻译成更精确一点的语言就是,美联储最经常使用的货币政策工具-短期利率(联邦基准利率),已经调节到了极点,也就是零。现在美联储能做的,就是所谓的数量宽松,换句话说就是通过印票子的方式来继续保持宽松的货币政策,从而刺激疲软的美国经济。但数量宽松,是一种非常粗糙的调控货币政策方法。注入的数量少了,杯水车薪,不解决问题;注入数量大了,通胀和资产泡沫就来了。在一个全球化的经济里,这种政策更是会有全球性后果。美联储注入的流动性未必最后能流到它所希望的地方,最后反而变成了热钱流向其它国家。这就好像,王二看着自己手里面盆的面粉觉得水不够,但最后却把水加到了另一个已经变成面汤的面盆里。总而言之,数量宽松面对的现实难题是:美联储并不知道该印多少票子才合适同时并不能保证印的票子不大量流向国外。

   作为一点背景,数量宽松这个名词也许是美联储的创新,但这个政策本身并不是什么创新。相反,这是相当传统的货币政策。在整个货币史上的绝大多数时候货币政策都是通过调节数量来进行的。从调节数量到调节价格的货币政策,之所以被当作是一种进步,原因之一恰恰就是因为价格调节比起数量调节而言更精确。随着金融市场的发展,以及金融全球化,货币数量已经越来越变成一种没法精确预测,没法精确控制,从而没法作为有效货币政策工具的东西。

   美联储选择数量宽松,从其自身的角度说是万般无奈之举,因为降息已经降到无处可降。但从全球很多中央银行家和金融人士对数量宽松不算正面的反应也可以看出,这即使是正确的药方,也是一个副作用可能很大的药方,而且承受副作用的国家极有可能不是美国。从这个角度说,中国官方对美联储新一轮数量宽松政策做出的负面评价完全合理。但这也提醒我们自己一点:中国多年以来的货币政策工具,恰恰就是货币数量,我们在批判美联储货币政策的同时,是不是也应该反思一下我们自己的货币政策工具?

   当中国希望刺激经济的时候,中国货币政策的第一选择不是别的,就是我们正在批判的数量宽松。这种数量宽松在2009年的天量信贷增长上就体现的淋漓尽致,但如果稍微有点记忆的人,中国数量宽松的历史可以一直回溯到至少上世纪80年代。和美联储一样,中国的数量宽松一样面临着两个问题:发行多少货币才算合适和怎样才能保证钱流到需要的地方而不流到不需要的地方。第一个问题恐怕永远都不会有正确的答案,而且越来越不会有正确的答案,原因就是因为合适的货币数量在一个金融市场越来越发达,货币需求越来越没有稳定性的世界里,是几乎不可能预测的。而中国的货币政策对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就是各种针对具体行业,具体地区,具体银行和具体时点的微观行政调控。新能源行业,鼓励,可以贷款;钢铁厂,不鼓励,不可以贷款;第一套房,自住,可以贷款;第二套房,投机,不可以贷款;西部,要开发,可以贷款;东部,过热,不可以贷款;三月,还有信贷配额,可以贷款;十一月,年度配额已经用完,不可以贷款;A银行,投放贷款稳健,可以继续贷款;B银行,上半年投放贷款过度,不可以继续贷款。不少人把所有这些解读成市场无法有效配置资源,政府必须进行干预的理由。但实质上,这应该更是政府不得不对货币数量这种越来越显粗糙的货币政策做出的不得已补救。到了货币政策开始收紧的周期,新的矛盾又会出现:究竟切断谁的贷款?如果允许利率合理的收紧,这一问题本应该是通过市场来回答的。但在当前的中国货币政策框架下,这件事情最后恐怕还是要由政府机构来回答,而那些不必要的一刀切恐怕很难避免。虽然在宏观尺度,这种做法造成的损失可能并不显然,但在微观尺度造成的浪费则会相当惊人。

   一些人会说,美联储的数量宽松是给全球带来问题,而中国的数量宽松只是中国自己的事情,因此完全不是一码事。没错,但这种差别并不是因为中国的数量宽松就比联储的数量宽松更好,而只是因为美元是一个国际货币而人民币目前还不是。两种数量宽松造成的问题是类似的,只是影响的范围不同而已。

   美联储的数量宽松,把通过货币数量来调控货币政策的缺陷,放大到了全球尺度,从而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机会审视中国自己货币政策可能存在的问题。当然,调整货币政策工具不是一夜就能实现的事情,需要很多制度和技术上的准备。只是,当我们在抱怨别人的数量宽松给我们造成的负面影响时,也许也是时候为摆脱我们自己的数量宽松做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