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要确定几个关键的时间指标:
1 .思琪、怡婷和伊纹的生日都是在冬天。
2 .台湾的入学时间也是在秋天9 月的时候。
3 .思琪升高三以后才过18 岁生日。
4 .李国华侵犯思琪是在国一的教师节前。
也就是说思琪被侵犯的时候,是刚刚小学毕业升入国一,按实岁来计算,其实是12 岁。
台湾人也有实岁虚岁之分,一般社交活动、人际交流的时候用虚岁,公共、法律事务时用实岁。
所以小说和宣传里说的,房思琪在13 岁时被侵犯,说得通。
但实际上,当时的房思琪,从法律上来讲,才12 岁。
李国华确实是个畜生,禽兽不如。
【1 】
二十年前,李国华三十多岁,结婚十年。李国华在高雄的补习班一炮而红,班班客满。与此同时,就出现了第一个受害者饼干。
【那年的重考班,有一个女生很爱在下课时间问问题。不用仔细看,也可以看出她很美。】
【她的手指细白得像发育未全。李国华第一次就有一种想要折断它的感觉。】
【不需要什么自我批斗,这一步很容易跨出去。跟有没有太太完全无关。】
【「下课了老师带妳去一个地方好不好?」像电视台重播了一百次的美国电影里坏人骗公园小孩的一句话。】
【他前两天就查过不是太远的一间小旅馆。】
【饼干开始哭,不要,不要,我有男朋友了。妳有男朋友干嘛说喜欢老师呢?不是喜欢男朋友的那种喜欢。】
【制服撕破会出事,脱她的内裤就好,他佩服自己思路清晰。】
【不要!不要!他甩她一巴掌】
【他一看,心想,该死,有男朋友了。但愿她还是处女。】
【他从不知道女生力气可以这么大。只好用力揍她的眼睛。还有鼻子。还有嘴巴。血流出来了】
【还不张开,只好冒着留下瘀青的风险,再揍,一下,两下,三下。三是阳数,代表多数。】
【他惊喜地发现,当他看到嘴唇上的血,跟看到大腿内侧的血是一样开心。】
【李国华看见饼干,马上想到,那天,她内裤给撕破了】
李国华在成名的同时,就开始犯罪,而且没有丝毫犹豫和心理负担,更不要说负疚感了。他的道德感非常低下,可以说毫无半点道德可言,简直是天生的罪犯。
小旅馆里,饼干明确且多次表示了拒绝,这是强奸,不是诱奸。并且是有预谋、有计划、小心避免留下证据的故意犯罪。
在李国华的犯罪历程里,第一次对女学生的侵害,就是使用了大量暴力的强奸,而李国华享受强奸,也同样享受暴力。他热衷于破处,所以在后来的日子里,他狂热地搜集美丽的处女,甚至处女中的处女——幼女。
【2 】
饼干当天回家后,就被知道了真相的男友辱骂和抛弃。饼干两个礼拜没去补习班,李国华毫不在意。接着饼干回来与李国华在一起。
【饼干的男朋友是青梅竹马】
【那天,她回家,马上献身给男朋友。以前的界线是胸罩,一下子飞越,男朋友只是笨拙地惊喜。】
【三根烟的时间,他就决定跟饼干分手。饼干哭得比在小旅馆里还厉害,问为什么?】
【「我干嘛跟脏掉的饼干在一起?」饼干求他留下。「所以妳刚刚才给我!脏死了,干。」饼干跟地上的烟一起皱起来、矮下去、慢慢熄灭了。】
【饼干有两个礼拜没来上课,他倒很淡泊,讲台前等着问问题还要排队呢。】
【他发现整整有半个世界为他打开双腿。】
【他现在只怕他的人生太短了。】
【饼干没有人喜欢了。如果老师愿意喜欢饼干,饼干就有人喜欢了。老师要饼干做什么都可以。饼干和老师在一起了。】
【那时候他开始努力挣钱,在台北高雄都买了祕密小公寓。】
饼干跟男友是青梅竹马的感情,这样的感情通常会更纯粹更深厚些,饼干受伤害后,第一时间去找男友而不是家人,并且没有对男友隐瞒真相,说明她对男友是信任和依赖的。可是饼干不但没有得到安慰,反而换来了更深的伤害。
以饼干对男友的感情,过去多年也没有答应发生关系,可见饼干是个观念传统保守的女孩。
这个情节跟现实相互呼应,很多时候犯罪者就是喜欢挑选这样的女孩下手,而社会舆论却常常把脏水泼向受害者,质疑她们不自爱,甚至污蔑是她们主动勾引。
就连受害者的爱人也不例外,比起是非对错,比起对方受到的伤害,更在意受害者“脏了”,自己的面子没了,给受害者带来更深的二次伤害。
涉世未深的受害者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不得不回到犯罪者身边。就这样,饼干成了李国华第一个成功的犯罪实验品。
【3 】
一年后,李国华侵害了新一届的女学生,抛弃饼干。从此开始二十几年,李国华利用职权强奸性侵多个女学生,其间还有女学生因此自杀。
【新学年,他又从队伍里挑了一个女生,比饼干还漂亮。饼干哭着求他不要分手,她还在马路边睡了一夜。】
【李国华发现世界有的是漂亮的女生拥护他,爱戴他。】
【他发现社会对性的禁忌感太方便了,强暴一个女生,全世界都觉得是她自己的错,连她都觉得是自己的错。罪恶感又会把她赶回他身边。】
【要眼睛大的就有像随时在瞋瞪的女孩。要胸部小的就有拥有小男孩胸部的女孩。要瘦的就有小肠生病的女孩。要叫起来慢的甚至就有口吃的女孩。】
【他总是对小女学生说:「我有好玩的东西给妳看。」】
【他指点着被带去小公寓的女学生,要她看墙上的胶彩仕女图。女学生试图看懂那画的时候,他从后面把她的四肢镣成一束,而另一只手伸出去,他总说这一句:「妳看,那就是妳。妳知道在妳出现之前我有多想念妳吗?」被带去卧室她们总哭。】
【他发现奸污一个崇拜你的小女生是让她离不开他最快的途径。而且她愈黏甩了她愈痛。】
【英文老师不会明白李国华第一次听说有女生自杀时那歌舞升平的感觉。心里头清平调的海啸。对一个男人最高的恭维就是为他自杀。他懒得想为了他和因为他之间的差别。】
【丰饶是丰饶,可是李国华再也没有第一次撕破饼干的那种悸动。人们或许会笼统地称为初恋的一种感觉。后来一次是几年后晞晞出生,第一次喊他爸爸。再后来又是十年,正是被镶在金门框里,有一张初生小羊脸的房思琪。】
李国华的犯罪行为驾轻就熟、无往不利,甚至形成了套路,多年来从未有过法律风险。而有女学生因他自杀时,他反而更得意,更自豪。
李国华长期性侵大量女学生,却仍不满足于罪恶的欲望。仅仅在饼干之后,他就已经失去了足够强度的刺激感。
如果说,李国华之前可以借助“16 岁以上合意性交”和“侵害家庭罪”的庇佑,隐藏在法律的灰色地带。
当发现房思琪之后,这一次李国华为了他无穷膨胀的变态的欲望,为了他要的刺激感,再次冒着被法律制裁的风险,对12 岁的幼女伸出了罪恶的魔掌。
【4 】
二十几年后,李国华搬进豪华住宅大厦“高雄帝宝”,当时思琪怡婷12 岁。
【李老师问,女儿多大了?那年她们十二岁,小学刚毕业。】
【李老师红棕色的手指弹奏过书的背脊,手指有一种高亢之意。】
【李国华开始大谈客厅的摆饰。话语本能地在美女面前膨胀,像阳具一样。二十多岁的女人也不是完全不可以。】
【李国华看进去伊纹的眼睛,「我是美的东西都一定要拥有的。」李国华心想,才一杯,亢成这样,不是因为茶。反正她安全,钱家是绝对不能惹的。而且几年她就要三十了?】
【李国华第一次在电梯里见到思琪,房思琪有一张初生小羊的脸。】
【她学号下隐约有粉红色胸罩的边沿,那边沿是连一点蕾丝花都没有,一件无知的青少女胸罩!连圆滑的钢圈都没有!白袜在她的白脚上都显得白得庸俗。】
【李国华知道自己被判定是安全的,第一次感谢岁月。】
【尽量轻描淡写。一种晚明的文体。咳嗽。展示自己的老态。】
【李国华心想是不是走太远了。他不碰有钱人家的小孩,因为麻烦。】
【光是她们的书架,就在宣告着想被当大人看待。也许走对了不一定。】
李国华在还没见到两个幼女,只见到书架的时候,心中就已经泛起了意淫。而见到美女伊纹时,也是异常亢奋,满脑子都是性欲,和对对方能不能下手的判断。
而跟思琪怡婷在电梯初遇时,李国华立刻将长相漂亮的思琪锁定为性侵目标,并且装出安全无害的样子,骗取女孩的信任。同时开始分析性侵思琪的可能性,即使对方只有12 岁,比他的亲生女儿大2 岁。
对李国华来说,只要是漂亮的女孩,都想作为“性的收藏品”。李国华完全不会把异性当作人来尊重,在他眼里女性只是物品,就像他搜集的古董,而丑女孩对他来说就是垃圾。
【5 】
电梯初遇后的周末,房刘两家的家长带着思琪和怡婷拜访了李国华家。
【进门换上拖鞋的一剎那思琪红了脸,啊,我这双鞋不穿袜子。在她蜷起脚趾头的时候,李国华看见她的脚指甲透出粉红色,光滟滟外亦有一种羞意。】
【而李国华只看见大开本故事书啪地夹起来的时候,夹出了风,掀开了思琪的浏海。他知道小女生的浏海比裙子还不能掀。】
【李国华觉得这一幕就好像故事书里的小精灵理解他,帮他出这一口气。】
【扮演好一个期待女儿的爱的父亲角色。一个偶尔泄漏出灵魂的教书匠,一个流浪到人生的中年还等不到理解的国文老师角色。一整面墙的原典标榜他的学问,一面课本标榜孤独,一面小说等于灵魂。】
【补习班的学生至少也十六岁,早已经跳下罗莉塔之岛。房思琪才十二三,还在岛上骑树干。】
【他不碰有钱人家的小孩,天知道有钱人要对付他会多麻烦。】
【一个搪瓷娃娃女孩,没有人故意把她砸下地是绝不会破的。跟她谈一场恋爱也很好,这跟帮助学生考上第一志愿不一样,这才是真真实实地改变一个人的人生。】
【楼上的邻居,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一个搪瓷娃娃女孩。一个比处女还要处的女孩。】
【趁她还在岛上的时候造访她,走进她的阴道。】
【她,一个满口难字生词的国中生,把她的制服裙推到腰际,蝴蝶赶到脚踝。】
【这跟用买的又不一样,一个女孩第一次见到阳具,为其丑陋的血筋哑笑,为自己竟容纳得下其粗暴而狗哭,上半脸是哭而下半脸是笑,哭笑不得的表情。】
【他真想知道这个房思琪是怎么哭笑不得,否则这一切就像他搜罗了清朝妃子的步摇却缺一支皇后的步摇一样。】
【思琪伸长了手拿橱柜顶端的磨豆机,上衣和下裳之间露出好一大截坦白的腰腹。】
【终于拿到了之后,思琪的上衣如舞台布幕降下来,她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可是磨咖啡豆的脸红红的。】
李国华一直以来像搜集古董一样搜集着年轻漂亮的女孩——特别是处女——被他初次性侵时的刺激感,而幼女是他一直求而不得的机遇(买春除外),如今他遇到了合适的对象。
李国华本来不碰有钱人家的女孩,以他的财富和地位,普通人家奈何不了他。但是李国华看出了房思琪巨大的羞耻心,他表演着便于他犯罪的形象,他开始幻想性侵思琪的画面。
在李国华畸形的思想体系里,害到女孩自杀是值得自豪的,改变幼女人生是值得骄傲的。他的犯罪里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有的只是欲望,多多益善的,搜集和占有的欲望,高高在上的,控制和奴役的欲望。
【6 】
李国华决定实施侵害,就在他准备设定计划时,机会恰好送上门来。李国华以免费辅导作文为由,有预谋的打造了思琪和怡婷分别与他独处的机会。
【最终让李国华决心走这一步的是房思琪的自尊心。一个如此精致的小孩是不会说出去的,因为这太脏了。自尊心往往是一根伤人伤己的针,但是在这里,自尊心会缝起她的嘴。】
【李国华现在只缺少一个缜密的计划。房爸爸房妈妈听说老出差。也许最困难的是那个刘怡婷。现在只希望她自珍自重到连刘怡婷也不告诉。】
【李国华马上浮现伊纹的模样,她在流理台时趿着拖鞋,脚后跟皮肉捏起来贴着骨头的那地方粉红粉红的,小腿肚上有蚊子的叮痕,也粉红红的。】
【伊纹还一天到晚帮邻居当褓母呢。谁家小孩?不就是刘先生房先生他们女儿吗,七楼的。李国华一听,前所未有地感到自己腹股间的骚动如此灵光。】
【李国华说,刚好手上有多的参考书,就想到妳们,妳们不比别人,现在给妳们写高中参考书还嫌晚了,只希望妳们不嫌弃。】
【李国华说,我有一个想法,妳们一人一周交一篇作文给我好不好?当然是说我在高雄的时间。那我隔周改好之后,一起检讨好不好?当然我不会收妳们钟点费,我一个钟点也是好几万的。】
【题目就……最近我给学生写诚实,就诚实吧。约好了喔,妳们不会想要写我的梦想我的志愿那种题目吧,愈是我的题目,学生写起来愈不像自己。妳们要乖乖交喔,我对女儿都没有这么大方。】
【伊纹一开始以为他老盯着她看,是跟其他男人一样,那种看看也好的贪馋。但是她总觉得怪怪的,李国华的眼睛里有一种研究的意味。很久以后,伊纹才会知道,李国华想要在她脸上预习思琪将来的表情。】
【房思琪果然是太有自尊心了。李国华的红墨水笔高兴得忘记动摇。】
【思琪她们每周各交一篇作文给李国华。没有几次,李国华就笑说四个人在一起都是闲聊,很难认真检讨,不如一天思琪来他家,一天怡婷,在她们放学而他补习班还没开始上课的空档。】
【伊纹在旁边听了也只是漠然,总不好跟邻居抢另一个邻居。】
多嘴的八婆邻居主动出卖了思琪和怡婷的近况,李国华伪装出一幅热心又爱才的表象,从伊纹手里劫走一部分陪伴女孩们的时间。
伊纹明明不喜欢,出于礼貌也没有做出反应。虽然已经成年嫁人,虽然她也出身富裕家庭,仍然不懂得保护自己不被婆婆欺负,不被老公家暴伤害,甚至没有逃离的想法。
二十几岁的伊纹也不会懂,年轻女孩尤其是未成年人应该避免与成年男性在室内单独相处,这条本应该是社会普遍认知的常识。
【7 】
李国华犯罪计划得逞,猥亵了思琪,并得到思琪下周还会来上作文课的回答。
【就是有那么一天,思琪觉得老师讲解的样子特别快乐,话题从作文移到餐厅上,手也自然地随着话题的移动移到她手上。】
【从来没把老师当成男性。从不知道老师把她当成女性。老师开口了:妳拿我刚刚讲的那本书下来。思琪第一次发现老师的声音跟颜楷一样筋肉分明,捺在她身上。】
【她伸手踮脚去拿,李国华马上起身,走到她后面,用身体、双手和书墙包围她。他的手从书架高处滑下来,打落她停在书脊上的手,滑行着圈住她的腰,突然束紧,她没有一点空隙寸断在他身上。】
【「听怡婷说妳们很喜欢我啊。」因为太近了,所以怡婷这句话的原意全两样了。】
【一个撕开她的衣服比撕开她本人更痛的小女孩。】
【思琪的嘴在蠕动: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她跟怡婷遇到困难时的唇语信号。】
【他把她转过来,掬起她的脸,说:「不行的话,嘴巴可以吧。」他脸上挂着被杀价而招架无力后,搬出了最低价的店小二委屈表情。】
【思琪出声说:「不行,我不会。」】
【掏出来,在她害怕得张大了五官的一瞬间,插进去。】
【可以说话之后,我对老师说:『对不起。』有一种功课做不好的感觉。虽然也不是我的功课。】
【老师问我隔周还会再拿一篇作文来吧。我抬起头,觉得自己看透天花板,可以看见楼上妈妈正在煲电话粥,粥里的料满满是我的奖状。我也知道,不知道怎么回答大人的时候,最好说好。】
【「为什么是我不会?为什么不是我不要?为什么不是你不可以?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这整起事件很可以化约成这第一幕:他硬插进来,而我为此道歉。」】
思琪这样的孩子,所受到的教育,是永远保持谦逊,不懂得如何拒绝,不会反驳大人。家长在意的只是她们的乖巧和优秀,而不是她们的需要和愿望。
正因为如此,思琪会成为李国华的目标,又变成他口中的猎物。
长大的思琪,终于找到了原本在开始时可以自救的方法,回溯到起点,把一切都浓缩在这一句话。
【8 】
第二周作文课,李国华强奸了思琪,在思琪12 岁,刚读国一的秋天,教师节前。
【隔周思琪还是下楼。她看见书桌上根本没有上周缴的作文和红蓝笔。她的心跟桌面一样荒凉。】
【他把她折断了扛在肩膀上。捻开她制服上衣一颗颗钮釦,像生日时吹灭一支支蜡烛,他只想许愿却没有愿望,而她整个人熄灭了】
【制服衣裙踢到床下。她看着衣裳的表情,就好像被踢下去的是她。】
【不是她爱慕文字,不想想别的,实在太痛苦了。她脑中开始自动生产譬喻句子。】
【那天,我隔着老师的肩头,看着天花板起伏像海哭。那一瞬间像穿破小时候的洋装。】
【她确确实实感觉到心里有什么被他捅死了。她静静地让眼泪流到枕头上。】
【蹲下来,脸埋在衣裙里。哭了两分钟,头也没有回过去。】
【她穿好衣服,抱着自己,钉在地上不动。】
【李国华对着天花板说:「这是老师爱妳的方式,妳懂吗?」】
【我心想,他搞错了,我不是那种会把阴茎误认成棒棒糖的小孩。】
【老师关门之际把食指放在嘴唇上,说:「嘘,这是我们的秘密喔。」】
【思琪当天晚上在离家不远的大马路上醒了过来。正下着滂沱大雨,她的制服衣裙湿透,站在马路中央。可是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出的门,去了哪里,又做了些什么。那是房思琪第一次失去片段记忆。】
【她睡不好,因为每一个晚上她都梦到一只阳具在她眼前,插进她的下体,在梦里她总以为梦以外的现实有人正在用东西堵她的身子。】
思琪从第一次被性侵开始,精神就出现了异常,无意识自杀,失忆,梦魇,这是精神创伤极深的表现。
这过程对思琪来说没有快乐,思琪只是用神游,在脑海中作文、造句来转移强烈的精神痛苦。
李国华的洗脑语言骗不了思琪,思琪后来的行为,完全是因为内心太过痛苦,而不得已自己做出的自欺欺人、破罐破摔的选择。
【9 】
接下来几天,思琪在痛苦中思考出唯一的救命办法,“爱老师”。她开始写日记,记录自己的痛苦经历。
【每天思琪洗澡都把手指伸进下身。痛。】
【有一天,她又把手伸进去的时候,顿悟到自己在干什么:不只是他戳破我的童年,我也可以戳破自己的童年。】
【如果我先把自己丢弃了,那他就不能再丢弃一次。】
【这些天,她的思绪疯狂追猎她,而她此刻像一只小动物在畋猎中被树枝拉住,逃杀中终于可以松懈,有个借口不再求生。】
【思琪在浴室快乐地笑出声音,笑着笑着,笑出眼泪,遂哭起来了。】
【我必须写下来,墨水会稀释我的感觉,否则我会发疯的。】
【想了这几天,我想出唯一的解决之道了,我不能只喜欢老师,我要爱上他。妳爱的人要对妳做什么都可以,不是吗?思想是一种多么伟大的东西!我是从前的我的赝品。我要爱老师,否则我太痛苦了。】
处于创伤中的思琪,思维疯狂奔逸,几乎要把她压垮。在李国华那里,她需要靠脑海里造句作文来转移痛苦。而独处的时候,她需要用日记来分担痛苦。
这整个无法消化的创伤,思琪想到唯一的“生路”,就是让自己“爱”李国华,让单方面的伤害变成“两相情愿”的“名正言顺”。
【10 】
作文日前一天,思琪向父母试探性教育的话题,被粗暴打断,思琪彻底放弃向父母求助的念头。李国华假意带思琪看画展,借机开房,思琪父母毫无风险意识的拜托李国华单独带领思琪出门。
【刚刚在饭桌上,思琪用面包涂奶油的口气对妈妈说:「我们的家教好像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性教育。」妈妈诧异地看着她,回答:「什么性教育?性教育是给那些需要性的人。所谓教育不就是这样吗?」】
【思琪一时间明白了,在这个故事中父母将永远缺席,他们旷课了,却自以为是还没开学。】
【房妈妈说,那刚好,不如老师你帮我们带思琪去吧,我们夫妻这两天忙。李国华装出考虑的样子,然后用非常大方的口气答应了。房妈妈唸思琪,还不说谢谢,还不去换衣服?】
【思琪发现自己无声在笑。刘墉的书,夹着影剧版的女生。这人比我想的还要滑稽。】
【「如果不是刘墉和影剧版,或许我会甘愿一点。我讨厌的是他连俗都懒得掩饰,讨厌的是他跟国中男生没有两样,讨厌他以为我跟其他国中女生没有两样。刘墉和剪报本是不能收服我的。可惜来不及了。我已经脏了。脏有脏的快乐。要去想干净就太苦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像他们眼中各自的风景一样遥远。出租车直驶进小旅馆里。】
【李国华躺在床上,头枕在双手上。思琪早已穿好衣服,坐在地上玩旅馆地毯的长毛。那么美的地毯,承载多少猥亵的记忆!她心疼地哭了。】
【他说:「我只是想找个有灵性的女生说说话。」她的鼻孔笑了:「自欺欺人。」他又说:「或许想写文章的孩子都该来场畸恋。」她又笑了:「借口。」】
思琪没有被李国华的虚伪谎言所哄骗,她眼里的李国华是俗气的,是无法收服她的心的,但她不得不掉进了脏水。
思琪的父母传统、严肃、古板,他们永远在监护人的位置上缺席,形同虚设。
【11 】
第二天作文日,思琪继续去了李国华家,从此开始了两人的长期关系。整个国中期间,怡婷在李国华家快乐的学习知识,而思琪只能在黑暗中被压榨。
【隔天思琪还是拿一篇作文下楼。后来李国华常常上楼邀思琪看展览。】
【怡婷很喜欢每周的作文日。因为不想要独享老师的时间被打扰,根据同理心,怡婷也从未在思琪的作文日敲老师家的门。唯一打搅的一次,是房妈妈无论如何都要她送润喉的饮料下去给老师。天知道李国华需要润滑的是哪里。】
【老师应门的神色比平时还要温柔,脸上播报着一种歌舞升平的气象。怡婷马上注意到桌上没有纸笔。思琪有一种悲壮之色,无风的室内头发也毛糟糟的。】
【思琪咬定颤抖的嘴唇,最后只用唇语对怡婷说:我没事。李国华读不出她们的唇语,但是他对自己所做的事在思琪身上发酵的屈辱感有信心。】
【她有时候会怀疑自己前年教师节那时候就已经死了。】
【听他们欢天喜地地说话,她突然发现满城遍地都是幸福,可是没有一个属于她。】
【她不是不爱,当然也不是恨,也决不是冷漠,她只是讨厌极了这一切。】
【一想到老师,房思琪便想到太阳和星星其实是一样的东西,她便快乐不已,痛苦不堪。】
【李国华锁了门之后回来吮她的嘴,他剥了她的衣服,一面顶撞,一面说:问啊!问我是不是爱妳啊!问啊!】
【完了,李国华躺下来,悠哉地闭上眼睛。思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穿好了衣服】
【李国华脑海浮现伊纹的音容,心里前所未有地平静,一点波澜没有。许伊纹美则美矣,他心里想,可自己从没有这么短时间里两次,还是年纪小的好。】
【怡婷说:我发现老师就是好看在目如愁胡。什么?目如愁胡。听不懂。哀愁的愁,胡人的胡。思琪没接话。妳不觉得吗?我听不懂。怡婷撕了笔记本写给思琪看:目如愁胡。「深目蛾眉,状如愁胡,你们还没教到这边吗?」怡婷盯着思琪看,眼中有胜利者的大度。「还没。」「老师好看在那一双哀愁的胡人眼睛,真的。你们可能下礼拜就教到了吧。」「可能吧,下礼拜。」】
【思琪她们整个国中生涯都有作文日陪着。作文日是枯燥、不停绕圈子的读书生活里的一面旗帜。对于怡婷来说,作文日是一个礼拜光辉灿烂的开始。对思琪而言,作文日是长长的白昼里一再闯进来的一个浓稠的黑夜。】
整个国中,思琪的父母没有一丝察觉,仍然放心让李国华带思琪单独出去,放心让思琪去李国华家辅导作文。
思琪的人生歪斜了,怡婷和思琪分别走在阳光下和黑暗中。
【12 】
思琪升国三的立秋前后,李国华在电梯用唇语对思琪说“我爱你”,之后思琪与伊纹第一次开车去珠宝店,在途中互探心声。
【我永远记得国中的那一天。我走出电梯,转过头来,看着怡婷和老师被金色电梯门缓缓夹起来,谢幕一样。我看着老师,怡婷也看着老师,而老师看着我。门关上之前老师直面着我用唇语说了:「我爱妳。」】
【他上下唇嘬弄的时候捅破我心里的处女膜。我突然想道:「老师是真爱我的。」而我将因为爱他而永永远远地看起来待在七楼而实际上处在六楼。六楼老师家客厅里的我是对卧房里的我的仿冒,而七楼我们的家里的我又是对六楼客厅的我的仿冒。】
【从那之后,我总有一种唐突又属于母性的感激,每一次,我都在心里想:老师现在是把最脆弱的地方交付给我。】
【思琪发现她永远无法独自一人去发掘这个世界的优雅之处。国一的教师节以后她从未长大。李国华压在她身上,不要她长大。而且她对生命的上进心,对活着的热情,对存在原本圆睁的大眼睛,或无论叫它什么,被人从下面伸进她的身体,整个地捏爆了。】
【「妳要讲吗?」「姊姊,对不起,我没有办法讲。」「不要对不起。该对不起的是我。我没有好到让妳感觉可以无话不谈。」「姊姊妳自己也从未跟我们说过妳的心事!」「我懂了。的确有些事是没办法讲的。」「姊姊妳的脸怎么会受伤!」「跌倒了。说来说去,还是我自己太蠢。」「姊姊,对不起。」「我们都不要说对不起了,该说对不起的不是我们。」】
【「姊姊,我不知道决定要爱上一个人竟可以这么容易。」「我以前也不知道。我可怜的琪琪。」】
【毛毛先生整个人浴在宝石小精灵的眼光之雨中,他全身上下都在说:我什么都会,我什么都可以,我什么都不是。那是早已停止长大的房思琪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对一个人。】
思琪常常问李国华“你爱我吗”这个问题,而李国华从不问这个问题,思琪明白自己一直是主动表达爱的一方,而李国华是占据主导位置的一方。
唇语是思琪和怡婷之间独特而私密的交流方式。当李国华在电梯里主动用唇语对思琪说“我爱你”后,这个无心之举让思琪的感情发生了一些变化,变成了一种怀着感激的心情。
思琪跟伊纹去珠宝店的路上,伊纹也感觉到了思琪内心藏着秘密,在试探心声的过程中,伊纹用比喻传达出了自己的遭遇,而思琪却说不出口。即使如此,两人依然共鸣到了对方的痛苦和无奈。
【13 】
思琪国三时,李国华在台北的补习班主任蔡良的协助下,强奸了读高三的晓琦。
【李国华第一次注意到晓奇,倒不是因为问问题,是他很惊奇竟然有坐在那么后面的女生能让他一眼就看到。】
【他是阅读的专家。那女学生和她四目相接,她是坦荡的眼光,象是不能相信偌大一个课堂而老师盯着看的是她。他马上移开了嘴边的麦克风,快乐地笑出声来。】
【蔡良趁晓奇一个人在柜台前等学费收据的时候,把她叫到一旁,跟她说,李国华老师要帮妳重点补课,老师说看妳的考卷觉得妳是妳们学校里资质最好的。蔡良又压扁了声音说:「但是妳不要告诉别人,别的学生听了会觉得不公平,嗯?」】
【蔡良去学校接晓奇下课,直驶进李国华的台北秘密小公寓里。】
【每一个被她直载进李国华的小公寓的小女学生,全都潜意识地认为女人一定维护女人,欢喜地被安全带绑在副驾驶座上。她等于是在连接学校与他的小公寓的那条大马路上先半脱了她们的衣服。】
【她一心告诉自己,每一个嘬吸小女生的乳的老男人都是站在世界的极点酗饮着永昼的青春,她载去老师们的公寓的小女生其实各各是王子,是她们吻醒了老师们的年轻。老师们总要有动力上课,不是她牺牲那几个女学生,她是造福其他、广大的学生。】
【一开始晓奇哭着闹自杀,后来几次就渐渐安静下来了。】
【她的白脸从此总是显得恹恹的,从浴巾的白变成蜡烛的白。】
【到最后晓奇竟然也说了:老师,如果你是真的爱我,那就算了。】
【那一次老师带她去龙山寺,她那时问老师信什么教?老师回答,我只信妳。她那时候就想,老师是真的爱我。】
蔡良喜欢年轻的男学生们,但她永远得不到那些金榜上的优秀才子,她痛恨那些可以得到他们的优秀女孩。
蔡良愿意在男老师们无聊时陪他们厮混,即使她知道男老师们根本不稀罕她,她也愿意帮忙把那些女学生送到他们的口中。
当李国华在龙山寺说出“我只信你”时,晓奇开始以为李国华是真的爱她。
【14 】
思琪怡婷国中毕业考上台北的女子高中,家长决定让两人外宿,请李国华帮忙关照。暑假思琪再次试探父母,再次绝望。
【房妈妈刘妈妈都说有对方女儿就不会担心自己女儿离家在外。李国华只是聚餐的时候轻描淡写两句:我忙归忙,在台北的时候帮忙照看一下还是可以的。李老师的风度气派给房妈妈刘妈妈喂了定心丸。思琪在聚餐的圆桌上也并不变脸,只是默默把寿司下不能食用的云纹纸吃下去。】
【刘妈妈说,那天李老师说,他一个礼拜有半个礼拜在台北,她们有事可以找他。怡婷看见思琪的背更驼了,象是妈妈的话压在她身上。】
【思琪用唇语问怡婷,妳会想去台北吗?不会不想,台北有那么多电影院。】
【整个升高中前的暑假,李老师都好心带思琪去看展览。】
【没有笑,因为她心中充满了对爱情恍惚的期待,就算不是不爱的爱,爱之中总有一种原宥世间的性质。自尊早已舍弃,如果再不为自己留情,她就真活不下去了。】
【后来怡婷在日记里读到这一段,思琪写了:「无论是哪一种爱,他最残暴的爱,我最无知的爱,爱总有一种宽待爱以外的人的性质。虽然我再也吃不下眼前的马卡龙──『少女的酥胸』──我已经知道,联想,象征,隐喻,是世界上最危险的东西。」】
【他只是笑笑说:「妳漏了蔡元培和周峻。」思琪的声音烫起来,我不认为,确切说是我不希望,我不希望老师追求的是这个。是这个吗?李国华没有回答。】
【过了很久,思琪早已坐下地,以为李国华又睡着了。他才突然说,我在爱情,是怀才不遇。思琪心想,是吗?】
【思琪在家一面整理行李,一面用一种天真的口吻对妈妈说:「听说学校有个同学跟老师在一起。」「谁?」「不认识。」「这么小年纪就这么骚。」思琪不说话了。她一瞬间决定从此一辈子不说话了。她脸上挂着天真的表情把桌上的点心叉烂,妈妈背过去的时候把渣子倒进皮扶手椅的隙缝里。】
【15 】
去台北前几天,伊纹带思琪挑礼物,伊纹终于鼓起勇气再探思琪心声,可思琪在最后关头放弃了倾诉。
【伊纹她们买好了就回家,红灯时伊纹转过头来,思琪的眼球覆盖着一层眼泪的膜。伊纹姊姊问,妳要说吗?没办法说也没关系,不过妳要知道,没办法说的事情还是可以对我说,妳就当我是没人吧。】
【思琪用一种超龄的低音说:「我觉得李老师怪怪的。」伊纹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前的眼泪干掉,眼神变得非常紧致的样子。】
【思琪心想,房思琪,差一步,把脚跨出去,妳就可以像倒带一样从悬崖走回崖边,一步就好,一个词就好。在思琪差一步说出口的时候,她突然感觉安放在前座的脚上咬着一副牙齿。】
【毛毛先生和伊纹姊姊看上去都那样干净。思琪自觉污染中有一种悲壮之意。她想到这里笑了,笑得狰狞。】
【我有时候会想,是不是我伤害了妳们,因为我长到这么大才知道,懂再多书本,在现实生活中也是不够用──「李老师哪里不好吗?」】
【国一的时候,思琪眼前全是老师的胸膛,现在要升高一,她长高了,眼前全是老师的肩窝。】
【她笑出声说:「没有不好,老师对我是太好了!」她明白为什么老师从不问她是否爱他,因为当她问他「你爱我吗」的时候,他们都知道她说的是「我爱你」。】
【那是房思琪发疯前最后一次见到伊纹。】
思琪内心是希望有个懂她的人可以倾诉痛苦的,而且她明白倾诉可以让自己得救,但她不想让自己脏的经历污染毛毛和伊纹的干净。
【16 】
思琪怡婷北上台北,思琪向怡婷摊牌与李国华的关系,被怡婷骂。
【上高铁之后,思琪把珠宝盒拿给怡婷。一边说:「我觉得李老师怪怪的。」怡婷开着玩笑用龇裂的唇语说:「送小孩子珠宝才奇怪,临死似的。」】
【思琪静得像空气,也像空气一样,走近了、逆着光,才看见里面正摇滚、翻沸。妳为什么哭?】
【怡婷,如果我告诉妳,我跟李老师在一起,妳会生气吗?】
【什么意思?什么叫在一起?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们妈妈知道吗?你们进展到哪里了?】
【天啊,房思琪,有师母,还有晞晞,妳到底在干嘛,妳好恶心,妳真恶心,离我远一点!】
【思琪盯着怡婷看,突然崩溃、大哭起来,哭到有一种暴露之意。】
【喔天啊,房思琪,妳明明知道我多崇拜老师,为什么妳要把全部都拿走?妳对不起的不是我。老师跟我们差几岁?天啊,妳真的好恶心,我没办法跟妳说话了。】
思琪在高铁上试探怡婷,怡婷察觉不出思琪有异样,曾经的连体婴、灵魂的双胞胎早已走在不同的路上。
到台北住处后,思琪终于向怡婷摊了牌。怡婷没有关心思琪为什么这样做,她的关注点在别的地方,从那以后三年,她都没有问过思琪为什么。
【17 】
思琪高一整年,李国华只要在台北就抓住一切零散时间带思琪去各种小旅馆。思琪自此没有再回过高雄,她的精神病情加重,怡婷与思琪失去以往的亲密融洽。学年后期李国华带思琪去龙山寺,随后抛弃读大一的晓奇,将公寓钥匙转交给思琪。晓奇开始滥交,作践自己。
【思琪常常不回家,回家了也是一个劲地哭。隔着墙,怡婷每个晚上都可以听见思琪把脸埋在枕头里尖叫。】
【上了高中,她甚至害怕睡着,每天半夜酗咖啡。】
【每次思琪纸白的小腿缩进车里,车门砰地夹起来,怡婷总有一种被甩巴掌的感觉。】
【你们要维持这样到什么时候?不知道。妳该不会想要他离婚吧?没有。妳知道这不会永远的吧?知道,他──他说,以后我会爱上别的男生,自然就会分开的,我──我很痛苦。我以为妳很爽。拜托不要那样跟我说话,如果我死了,妳会难过吗?妳要自杀吗,妳要怎么自杀,妳要跳楼吗,可以不要在我家跳吗?】
【在李国华的眼里,一个大大的台湾,最多的是小旅馆。】
【他也常常说:我们的结局,不要说悲剧,反正一定不是喜剧的,只希望妳回想起来有过快乐,以后遇到好男生妳就跟着走吧。】
【他一面心里想:我就知道不能同时两个人在台北,要赶快把郭晓奇处理掉。】
【他一打呼,她可以看见他的鼻孔吹出粉红色的泡泡,满房满室疯长出七彩的水草。】
【他一面心里想:我就知道不能同时两个人在台北,要赶快把郭晓奇处理掉。】
【那天晓奇又回李国华的公寓,自己用老师给她的钥匙开门。桌上放了五种饮料,晓奇知道,老师会露出粗蠢的表情,说:不知道妳喜欢哪一种,只好全买了。她很感恩。没有细究自己只剩下这种病态的美德。】
【李国华露出雨中小狗的眼睛,说,没关系,妳迟早要跟人走的,谢谢妳告诉我,至少我不是死得不明不白。晓奇的声音高涨起来,老师,不是那样的啊,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长而已啊。李国华的小狗眼睛彷彿汪着泪,说,本来能跟妳在一起就跟梦一样,妳早一点走了我也只是早些醒来。晓奇哭喊,我们什么也没有啊!我只喜欢老师啊!李国华突然用非常悲壮的口气说:「妳刚刚都说了『我们』。」他说:把钥匙还给我就好了。一面把她推出房门。再把她的包包扔出去。】
【晓奇说:求求你。李国华看着她坐在门外像狗,觉得这一幕好长好长。真美。李国华高高地、直直地、挺挺地对晓奇说:妳来之前我是一个人,妳走了,我就回到一个人,我会永远爱妳,记得妳。在她把手伸到门上之前赶快把门关起来,锁一道锁,两道,拉上铁鍊,他觉得自己手脚惊慌得像遇到跟踪狂的少女。他想到这里终于笑了。他觉得自己很幽默。】
【李国华处理完晓奇的下午就去思琪她们公寓楼下接她。在出租车上给了她公寓的钥匙。】
【晓奇被撵出李国华的台北小公寓以后,开始玩交友网站。但是这正是晓奇追求的,她要糟蹋自己。】
思琪病情严重,家人不知道,怡婷不知道,李国华也不知道。没有医生的帮助,思琪晚晚不敢睡觉,靠咖啡维持,并且经常失忆,产生幻觉。
晓奇被李国华单方面分手,赶出公寓,走上了破罐破摔的道路。
【18 】
思琪高一学年末,李国华与其他补习班老师去新加坡旅行买春,李国华又找了幼女。思琪一天内两次自杀未果。
【突然听到煞车皮尖叫,有人猛然把她望后拉,她跌到那人身上。驾驶摇下车窗,看到是个病恹恹的美少女】
【也并没有救命的感激感,她只是模模糊糊对全世界感到抱歉。】
【妳看起来年纪很小,妳男朋友比妳大吧?三十七。啊,三十几岁的话,以三十几岁来说,我也是蛮有社会地位的。她一面笑一面哭,我是说,大我三十七。】
【脑袋嗡嗡之间听见貂色西装先生谈工作,说他不被当人看,被上司当成狗(防敏感词)操──思琪马上想:他们知道什么叫不被当成人看吗?他们真的知道被当成狗(防敏感词)操的意思吗?我是说,被当成狗(防敏感词)操。】
【不知道怎么甩掉貂色西装先生的。思琪回到她和怡婷的家。大楼公寓前面的管理员老盯着她看。总不能叫他停,显得自以为是。】
【她爱老师,这爱像在黑暗的世界里终于找到一个火,却不能叫外人看到,合掌围起来,又鼓颊吹气揠长它。但是正是老师把世界弄黑的。】
【她身体里的伤口,像一道巨大的崖缝,隔开她和所有其他人。她现在才发现刚刚在马路边自己是无自觉地要自杀。】
【伊纹姊姊给的玫瑰项鍊静静在首饰盒里盛开,戴起来又低了一点。她有一颗锁骨旁的小黑痣作标记。又瘦了。】
【写遗书就太像在演戏了。如果写也只会写一句话:这爱让我好不舒服。】
【爬出阳台,手抓栏杆,她心想:「只要松手,或是脚滑。后者并不比前者更蠢。」】
【马上爬回阳台,利落得不像自己的手脚。她才十六岁,可是她可以肯定这会是她人生最丢脸的一幕。但是,思琪搞错了,这还不是她人生最丢脸的一幕。】
【他的声音更低了,有没有更年轻的?领着一个小女孩出来,不会超过十五岁。】
【在阳台肝肠寸断地哭,传了越洋简讯给老师:「这爱让我好不舒服。」后来李国华回国了也并不对简讯表示意见。老师是爱情般的死亡。爱情是喻依,死亡是喻体。】
【后来怡婷会在日记里会读到,思琪写了:「一个晚上能发生的事真多。」但是,思琪搞错了,这还不是她人生最丢脸的一幕。】
思琪越来越瘦,病恹恹的样子,常常失忆,会无意识自杀,她并不开心。
台湾所说譬喻中的喻体和喻依,对应的是我们说的,比喻中的本体和喻体。也就是说,“老师是死亡。”
【19 】
李国华从新加坡回来,思琪升入高二,李国华开始带思琪去情趣旅馆。
【房思琪发现今天的小旅馆不一样。】
【终于哭出来:今天没办法。这个地方让我觉得自己像妓女。】
【突然,思琪的视角切换,也突然感觉不到身体。她发现自己站在大红帐子外头,看着自己的肉体哭,她的灵魂也流泪了。】
【那是房思琪从国一的教师节第一次失去记忆以来,第两百或第三百次灵魂离开肉体。】
【醒来的时候她正在风急火燎地穿衣服,一如往常。但是,这次老师不是把头枕在手上假寐,而是跳下床抱住她,用拇指反覆她耳鬓的线条。头皮可以感觉到他粗重的呼吸,既是在深深出气,也是在闻她的头发。他松开手之前只说了一句话:「妳很宠我,对不对?」】
【太罗曼蒂克了,她很害怕。太像爱情了。】
【思琪坐在地上胡思乱想。老师的打呼声跟牲口一样。】
【总是老师要,老师要了一千次她还每次被吓到。这样老师太辛苦了。一个人与整个社会长年流传的礼俗对立,太辛苦了。】
【本来就没有预期办得成,总算现在她也主动过了,他不必一个人扛欲望的十字架了。】
言语中透露出的信息:
从思琪第一次被李国华侵害,就发生了失忆,无意识自杀,这是严重创伤的表现。
而之后两人所谓的交往中,每一次思琪都会灵魂离开身体,也就是解离现象,这仍然是精神疾病的症状。
每一次肉体关系时,思琪都还会被吓到。
每一次事后,李国华都在床上睡或装睡,而思琪总是快速起身穿上衣服,蹲在地上发呆。
而这一次,李国华破例抱了思琪一下,思琪就还债似的主动了一次。
以上这些,哪里有一点点像是爱情。
【20 】
思琪饱受精神疾病折磨,终于向李国华提出去看精神医生,却被李国华拒绝。思琪怡婷关系继续恶化。
【鼓起耐心开始说:我常常在奇怪的时候、奇怪的地方醒过来,可是我不记得自己有去过那些地方,有时候一整天下来我躺在床上才醒过来,我完全没有印象自己一整天做了什么,怡婷常常说我对她很凶,可是我根本不记得我有骂她那些话,怡婷说那天我上课到一半就直接走出教室,可是我根本不知道那天我有去学校,我忘记了。】
【思琪没有说的是,她没有办法睡觉,因为她连趴在桌上十分钟也会梦见他插进她,她每次睡着都以为自己会窒息而死。】
【她只好每天酗咖啡,怡婷被磨豆的声音吵醒,气呼呼走出房间,每次都看到月光下思琪脸上牵着亮晃晃的鼻涕在泡咖啡。】
【怡婷说,妳有必要这样吗,像骷髅一样,妳拿我的作业去抄,老师又跟妳在一起,现在妳连我的睡眠也要拿走?】
【思琪也不记得那天她拿起磨豆机就往怡婷砸,她只记得她有一天竟没跟怡婷一起走回家,开门也不熟悉,拿成了他小公寓的钥匙,插半天插不进去,终于开好门以后,就看到客厅一地的渣滓。】
【李国华想到书里提到的创伤后压力症候群,症状之一就是受害人会自责,充满罪恶感。太方便了,他心想,不是我不感到罪恶,是她们把罪恶感的额度用光了。】
【李国华问思琪,妳要看心理医生吗?还是妳想要跟心理医生讲些什么?心理医生会从妳那儿问出什么?思琪说,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我只是想睡好,想记得东西。妳这样多久了?大概三四年吧。怎么可能三四年妳都不声不响,现在就要看医生,照妳说的,妳根本就不正常啊!思琪慢吞吞地说:因为我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会这样。】
【李国华笑了:「正常人哪会那样呢?」思琪看着指甲,慢慢地说:「正常人也不会这样。」李国华又沉默了,沉默是冰山一角,下面有十倍冰冷的话语支撑着。妳是要找架吵吗?妳今天为什么这么不听话?思琪把另一只白袜子穿上,说,我只是想好好睡一觉。然后她不说话了,这件事再也没有被提起。】
李国华觉得思琪生病,对自己更加有利,更安全。李国华不让思琪看病,是怕思琪暴露跟自己的关系。
【21 】
思琪的精神病愈加严重,症状增多,她开始对李国华更加依赖。
【思琪高中几年,除了李国华,还会梦到别的男人强污她。有很久她都不能确定那是否只是梦。有数学课的助教,小葵,刘爸爸,她自己的爸爸。】
【李国华只带思琪去他在内湖的别墅那么一次。其实还只是带去别墅二楼客房的床上。他又假寐,思琪继续说下去,前所未有地多话,象是从未被打断过。】
【星期一拉她去『喜』字头的小旅馆,星期二『满』字头小旅馆,星期三『金』字头小旅馆。】
【便第一次地在大街上牵起她的手,他自己也勇敢不已的样子。虽然是半夜,陋巷里,本来就不可能有人。】
【李国华回高雄的期间,思琪夜夜传简讯跟他道晚安。道了晚安也不敢睡着,怕作梦。不自觉握着他送的说能帮助入眠的夜明珠。】
【思琪在台北愈是黏他他愈要回高雄送礼物,不是抵销罪恶感,他只是真的太快乐了。】
【有时候思琪从台北打电话回高雄给伊纹,思琪讲电话都跟白开水一样,哗啦哗啦讲了半小时,却听不出什么。】
【房妈妈半嗔半笑说思琪从不打电话回家。】
【伊纹隐约感觉思琪在掩盖某种惨伤,某种大到她自己也一眼望之不尽的烂疮。】
【伊纹才感觉思琪对这个梦幻中的创伤已经认命了。】
思琪整个高中都没有回过高雄老家,也从不打电话回家,思琪父母对此却没有感到任何不对劲。
唯一能感觉到思琪不开心的,是跟她一样生活在痛苦中的伊纹。
【22 】
当李国华说出所有的文学对他而言只是性的描写,即使再怎么自欺欺人,思琪还是彻底幻灭了对这个爱情假想的幻想,她明白她跟李国华之间只是性而已。
【房思琪放学了总是被接回李国华的公寓。桌上总是摆了一排饮料,老师会露出异常憨厚的表情,说,不知道妳喜欢什么,只好全买了。她说,我喝什么都可以,买那么多好浪费。他说,没关系,妳挑妳喜欢的,剩下的我喝。】
【他从包里掏出一叠钞票,钞票有银行束带,思琪一望即知是十万元。】
【给妳的。思琪的声音沸腾起来:「我不是妓女。」】
【「精品店最喜欢我这种带漂亮小姐的老头子。」思琪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她几乎要哭了,问他:「红楼梦对老师来说就是这样吗?」他毫不迟疑:「红楼梦,楚辞,史记,庄子,一切对我来说都是这四个字。」一剎那,她对这段关系的贪婪,嚷闹,亦生亦灭,亦垢亦净,梦幻与诅咒,就全部了然了。】
【思琪在想,如果把我跟老师的故事拍成电影,导演也会为场景的单调愁破头。又不是色情片,从头到尾就一个男人在女孩身上进进出出,也根本无所谓情节。】
李国华对待所有女生都有一样的情话,和相同的套路。给每个女生买礼物和零用钱,也是为了将来在法庭上作为不是强奸而是交往的证据。
【23 】
思琪国三时,十八岁生日的前几天,与怡婷发生了一次激烈的冲突。思琪生日时收到怡婷的道歉卡片和伊纹的信,思琪受到鼓舞略有好转,她随身带着这两封信给自己安慰的力量。此时距离大考还有几周时间。
【思琪瞪直了睫毛:妳到底是嫉妒我,还是嫉妒他?】
【如果妳觉得只有妳跟老师在一起才有可能演化出语言,那只是妳没看过我跟老师单独在一起的样子,或是妳没看过他和师母在一起的样子,我猜整栋大楼都掉到海里他也只会去救晞晞。思琪摇头。没有苦,但是也没有语言,一切只是学生听老师的话。】
【妳明明就爱他爱得要命。我没有。】
【这样很吊诡!妳说妳既不嫌恶也没有真爱吗?妳骗人,妳骗人妳骗人妳骗人。这不是妳来决定的。妳明明就爱他爱得要命。我没有。妳有。我没有。妳有。我说没有就是没有。妳有。妳什么都不知道。】
【妳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羡慕什么,妳好残忍,我们才十三岁啊】
【我还是如往常般爱妳,只是我知道自己现在对妳的爱是盲目的,是小时候的妳支持着我对现在的妳的爱。可是天知道我多么想了解妳。十八岁是大日子,我唯一的愿望是妳健健康康的,希望妳也许愿自己健健康康的。很抱歉前几天说了那么重的话。我爱妳,生日快乐。」】
【也许我长成了一个十八岁的自己会嫌恶的大人。但是妳们还来得及,妳们还有机会,而且妳们比我有智慧。真的,妳相信吗?妳还来得及。好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大大方方地问妳,妳好吗?也大大方方接纳妳的答案。最后,我想告诉妳,无论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从小得像蜉蝣,到大得像黑洞的事情。生日快乐!」】
【我喜欢梦想这个词。梦想就是把白日梦想清楚踏实了走出去。我的梦想,是成为像伊纹姊姊那样的人──这句话并不是姊姊的生日礼物,是事实。我现在常常写日记,我发现,跟姊姊说的一样,书写,就是找回主导权,当我写下来,生活就像一本日记本一样容易放下。希望妳生日快乐。爱妳的,思琪。」】
【房思琪随身带着这两封信。在李国华的小公寓只要一穿好了衣服,就马上从书包掏出信来。思琪问李国华,又似自言自语:「我有时候想起来都不知道老师怎么舍得,我那时那么小。」】
怡婷的道歉和重新示好,伊纹的鼓励和安慰,两个人的爱给了思琪新的力量,思琪眼看着开始好转,开始有反思的精神和反抗的动力。
【24 】
伊纹再次被家暴后流产,下定决心搬出大厦。大考后,思琪怡婷的成绩双双达到志愿的中文系。伊纹终于主动给思琪打电话询问大考成绩,并告知流产的事情。晓奇的滥交对象从校外扩展到校内,在春天时被退学,不得已告知父母与李国华的关系,遭到辱骂。晓奇在秘密公寓外看到李国华与思琪在一起,终于明白李国华对自己全都是欺骗。
【伊纹听见思琪在啜泣,「为什么这个世界是这个样子?为什么所谓教养就是受苦的人该闭嘴?为什么打人的人上电视上广告广告牌?】
【她的人生跟别人不一样,她的时间不是直进的,她的时间是折返跑的时间。小公寓到小旅馆,小旅馆到小公寓。】
【后来怡婷在日记里读到这一段,思琪写了:「其实我第一次想到死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人生如衣物,如此容易被剥夺。」】
【郭妈妈哭着说她乖巧的小孩哪里去了。晓奇说那个女生高三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晓奇只说了三个字:李国华。】
【妳以为做这种事妳以后还嫁得出去?什么叫「这种事」?乱伦!】
【妳跑去伤害别人的家庭,我们没有妳这种女儿!】
【车的另一边下来了一个小女生。显然比她小了多年。看着他们进电梯,晓奇还以为自己会瞎掉。】
【25 】
晓奇父母与李国华夫妻在高档饭店交涉后,以晓奇父母向李国华妻子道歉结果。晓奇吞药自杀未遂,在医院疯狂联络李国华,终于在收到一条短信后明白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欺骗。出院后,晓奇在论坛指控李国华,希望阻止李国华的罪恶行为,却被论坛回复所伤。李国华查出论坛发言者是晓奇,计划实施报复。此时是思琪读国三的夏天。
【他知道郭家在做小吃摊,光是饭店的装潢就可以吓掉他们一半。】
【郭爸爸郭妈妈不停向师母道歉。】
【郭爸爸郭妈妈回家就商议着让晓奇休学,天知道她会不会又被教授哄骗。】
【原来他不要任何证据落在她这里。她还爱他这多年。她的眼泪掉到手机荧幕上。出院回家以后,郭晓奇把所有李国华送她的书在家里的金炉烧了。】
【郭晓奇出院回家之后,马上在网页论坛发了文,指名道姓李国华。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样的事情应该停下来了。】
【跟李国华在一起的时候,晓奇曾经想过,她的痛苦就算是平均分给地球上的每一个人,每个人也会痛到喘不过气。她没有办法想象他之前有别的女生,之后还有。】
【论坛每天有五十万人上线,很快有了回覆。与她想象的完全不同。每检阅一个回应,晓奇就像被杀了一刀。长长的留言串像一种千刀刑加在晓奇身上。】
【原来,人对他者的痛苦是毫无想象力的,因为人不愿意承认世界上确实存在非人的痛苦,人在隐约明白的当下就会加以否认,否则人小小的和平就显得坏心了。在这个人人争著称自己为输家的年代,没有人要承认世界上有一群女孩才是真正的输家。】
【李国华很生气。二十年来,二十年来没有一个女生敢这样对他。「要给她一点颜色瞧瞧。」李国华想到这句话的时候,笑了。】
【25 】
晓奇父母与李国华夫妻的交涉,以晓奇父母向李国华妻子道歉结尾。晓奇吞药自杀未遂,在医院疯狂联络李国华,终于在收到一条短信后明白,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欺骗。出院后,晓奇在论坛指控李国华,希望阻止李国华的罪恶行为,却被网友回复所伤。李国华查出论坛发言者是晓奇,计划实施报复。此时是思琪读国三的夏天。
【他知道郭家在做小吃摊,光是饭店的装潢就可以吓掉他们一半。】
【郭爸爸郭妈妈不停向师母道歉。】
【郭爸爸郭妈妈回家就商议着让晓奇休学,天知道她会不会又被教授哄骗。】
【原来他不要任何证据落在她这里。她还爱他这多年。她的眼泪掉到手机荧幕上。出院回家以后,郭晓奇把所有李国华送她的书在家里的金炉烧了。】
【郭晓奇出院回家之后,马上在网页论坛发了文,指名道姓李国华。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样的事情应该停下来了。】
【跟李国华在一起的时候,晓奇曾经想过,她的痛苦就算是平均分给地球上的每一个人,每个人也会痛到喘不过气。她没有办法想象他之前有别的女生,之后还有。】
【论坛每天有五十万人上线,很快有了回复。与她想象的完全不同。每检阅一个回应,晓奇就像被杀了一刀。长长的留言串像一种千刀刑加在晓奇身上。】
【原来,人对他者的痛苦是毫无想象力的,因为人不愿意承认世界上确实存在非人的痛苦,人在隐约明白的当下就会加以否认。在这个人人争著称自己为输家的年代,没有人要承认世界上有一群女孩才是真正的输家。】
【李国华很生气。二十年来,二十年来没有一个女生敢这样对他。「要给她一点颜色瞧瞧。」李国华想到这句话的时候,笑了。】
【26 】
李国华回到台北欲找思琪发泄,此时思琪与怡婷关系已经开始恢复亲密。思琪终于开始拒绝李国华,她谎称生理期,却被李国华识破。李国华暴怒,对思琪性虐待并拍照记录,思琪难以承受侮辱,终于发疯。
【老师的出租车到之前,思琪跟怡婷在聊上大学第一件事想要做什么。两个人笑开了。思琪站起来,踮起脚尖转了一圈,把双手向外游出去,对怡婷送着飞吻,我爱妳。怡婷半跪在地上,抬起头对思琪说,我也爱妳。】
【明天我一定回家,这个话题好好玩。怡婷点点头,车子开走的时候她也并不透过窗帘的罅隙望下看,她在她们的房子里静静地笑了。我爱妳。】
【今天不行,生理期,对不起。】
【又紧紧按着裙子:今天真的不行,生理期。又挑衅地问:老师不是说怕血吗?】
【明天,老师会带我到哪一个小旅馆?思琪汗涔涔翻了身,不确定刚刚一大串是梦,或者是她躺着在思考。她看向门缝,一个金色的一字被打断成两个一字,老师又站在门外。】
【她听见门被悄悄打开的嘶嘶声,卧室的主灯崁灯投射灯同时大亮,门随即被用力地推到墙上,轰地一声。先闪电后打雷似的。】
【老师快手快脚爬到她身上,伸进她的裙子,一摸,马上乐呵呵地说:我就知道妳骗我,妳不是才刚刚过生理期吗。思琪疲惫地说:对不起,老师,我今天真的累了。累了就可以当说谎的孩子?对不起。】
【老师开始喀喀折着手指。也没有去冲澡,闻起来像动物园一样。他开始脱她的衣服,她很诧异,从不是她先脱。老师胡渣好多,跟皱纹相互文,就像一种荆棘迷宫。她开始照往常那样在脑子里造句子。突然,句子的生产线在尖叫】
【老师手上的东西是童军绳吗?把腿打开。不要。不要逼我打妳。老师又没有脱衣服,我为什么要打开?】
【好险以前陆战队有学过,这里打单结,那里打平结。她的手脚像溺水。不要,不要!该露的要露出来。这里再打一个八字结,那里再打一个双套结。她的手腕脚踝被绳子磨肿。没错,像螃蟹一样。不能固定脖子,死了就真的不好玩了。】
【不要,不。房思琪的呼叫声蜂拥出脏腑,在喉头塞车了。没错,就是这个感觉。盯着架上的书,开始看不懂上面的中文字。渐渐听不到老师说的话,只看见口型在拉扯。太好了,灵魂要离开身体了,我会忘记现在的屈辱,等我再回来的时候,我又会是完好如初的。】
【完成了。房妈妈前几天送我的螃蟹也是绑成这样。李国华谦虚地笑了。】
【这次,房思琪搞错了,她的灵魂离开以后,再也没有回来了。】
【27 】
派出所让怡婷认领了已经发疯出走的思琪。李国华找人到晓奇家泼红漆,并留下思琪的虐待照片以示威胁。思琪疯了,她的父母为了避开熟人,把思琪送去了没有人认识的台中疗养院,怡婷伤心不已。学期结束,怡婷打开思琪房间找到日记,终于知道了思琪的惨痛秘密。
【那个夏天的晌午,房思琪已经三天没上课也没回家了。】
【天啊。为什么要把她铐起来?警官很吃惊地看着她,「这不是很明显吗,同学。」】
【医生的诊断刘怡婷听不清楚,但她知道意思是思琪疯了。】
【房妈妈说当然不可能养在家里,也不可能待在高雄,大楼里医生就有几个。也不能在台北,资优班上好多父母是医生。折衷了,送到台中的疗养院。】
【郭晓奇家的铁卷门被泼了红漆。而信箱里静静躺着一封信,信里头只有一张照片,照的是螃蟹思琪。】
【打开的一页是思琪出走再被发现的几天前,只有一行:今天又下雨了,天气预报骗人。】
【怡婷看完了日记,她不是过去的怡婷了。她灵魂的双胞胎在她楼下、在她旁边,被污染,被涂鸦,被当成厨余。日记就像月球从不能看见的背面,她才知道这个世界的烂疮比世界本身还大。她灵魂的双胞胎。】
【诗书礼教是什么?领妳出警察局的时候,我竟然忍不住跟他们鞠躬说警察先生谢谢,警察先生不好意思。天啊!】
【如果不是连我都嫌妳脏,妳还会疯吗?】
【28 】
怡婷给伊纹看过思琪的日记,二人寻找法律援助无果。怡婷约见李国华,主动献身被拒。因为大厦里的人都知道思琪疯了的事情,于是思琪父母搬出了大厦。晓奇退学在家干活,不敢再反抗。李国华继续侵害着新的女学生。
【怡婷把日记翻到会背了,她感觉那些事简直像发生在她身上。会背了之后拿去给伊纹姊姊。有生以来第二次看到姊姊哭。】
【律师说:没办法的,要证据,没有证据,妳们只会被反咬妨害名誉,而且是他会胜诉。什么叫证据?保险套卫生纸那类的。】
【「老师,你强暴我吧。」「为什么?拜托强暴我,我以前比思琪还喜欢你!」「为什么?求你强暴我,我跟思琪一模一样,思琪有的我都有!」】
【李国华的脚踢中怡婷的咽喉,怡婷在地板上干呕起来。「妳撒泡尿照照自己的麻脸吧,死神经病母狗。」把她的衣物扔出门外,怡婷慢慢爬出去捡。】
【房爸爸房妈妈搬出大楼了。他们从前不知道自己只是普通人。女儿莫名其妙发疯之后,他们才懂得那句陈腔的意思:太阳照常升起,活人还是要活,日子还是要过。】
【晓奇现在待在家里帮忙小吃摊的生意。每天睡前晓奇都会祷告:上帝,请祢赐给我一个好男生,他愿意和我与我的记忆共度一生。睡着的时候,晓奇总是忘记她是不信基督的,也忘记她连跟爸妈去拜拜都抗拒。她只是静静地睡着。老师如果看到蓝花纹的被子服贴她侧睡的身体,一定会形容她就像一个倒卧的青瓷花瓶,而老师自己是插花的师傅。但是晓奇连这个也记不得了。】
【有时候李国华在祕密小公寓的淋浴间低头看着自己,他会想起房思琪。想到自己谨慎而疯狂,明媚而膨胀的自我,整个留在思琪里面。而思琪又被他纠缠拉扯回幼儿园的词汇量,他的祕密,他的自我,就出不去思琪的嘴巴,被锁在她身体里。甚至到了最后,她还相信他爱她。这就是话语的重量。】
【多美的女孩!像灵感一样,可遇不可求。】
【淋浴间里,当虬蜷的体毛搓出白光光的泡沫,李国华就忘记了思琪,跨出浴室之前默背了三次那个正待在卧房的女孩的名字。他是礼貌的人,二十多年了,不曾叫错名字。】
【29 】
伊纹为思琪难过、痛苦,但却无能为力,为了深爱自己的毛毛,她必须在对思琪的放弃和执着中挣扎。伊纹与怡婷谈话,把这份希望寄托在了怡婷身上。
【房妈妈说当然不可能养在家里,也不可能待在高雄,大楼里医生就有几个。也不能在台北,资优班上好多父母是医生。折衷了,送到台中的疗养院。】
【怡婷高中毕业之际,只和伊纹姊姊和毛毛先生去台中看过思琪一次。伊纹和怡婷看到思琪整个人瘦得像髑髅镶了眼睛。镶得太突出,明星的婚戒,六爪抓着大钻。一只戒指在南半球,一只在北半球,还是永以为好。没看过两只眼睛如此不相干。】
【看护士一面对她们招招手说,「过来一点没关系,她不会伤人。」像在说一条狗。】
【只有拿水果出来的时候思琪说话了,她拿起香蕉,马上剥了皮开始吃,对香蕉说,谢谢你,你对我真好。】
【怡婷上台北,伊纹和毛毛先生下高雄,在高铁站分手之后,伊纹才哭出来。哭得跌在地上,哭到全身都发抖,毛毛很想抱她,但他只是默默递上气喘药。毛毛。怎么了?毛毛,你知道她是一个多聪明的小女孩吗?你知道她是多么善良,对世界充满好奇心吗?而现在她唯一记得的就是怎么剥香蕉!】
【毛毛慢慢地说:不是妳的错。伊纹哭得更厉害了,就是我的错!不是妳的错。就是我的错,我一直耽溺在自己的痛苦里,好几次她差一步就要告诉我,但是她怕增加我的负担,到现在还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毛毛慢慢地说:「伊纹,我不知道怎么跟妳讲,在画那个小鸟笼坠子的时候,我真的可以藉由投入创作去间接感受到妳对她们的爱,可是就像发生在妳身上的事情不是妳自己,更不可能是她的错一样,发生在思琪身上的事也绝对不是妳的错。」】
【伊纹一个礼拜上台中一次,拿削好的水果给思琪,照往常那样唸文学作品给她听。一坐就是许久】
【伊纹姊姊读道:我才知道,在奥斯维辛也可以感到无聊。伊纹停下来,看看思琪,说,琪琪,以前妳说这一句最恐怖,在集中营里感到无聊。思琪露出努力思考的表情,小小的眉心皱成一团,手上的水果被她压出汁,然后开怀地笑了,她说:我不无聊,他为什么无聊?伊纹发现这时候的思琪笑起来很像以前还没跟一维结婚的自己,还没看过世界的背面的笑容。伊纹摸摸她的头,说,听说妳长高了,妳比我高了耶。思琪笑着说,谢谢妳。说谢谢的时候水果的汁液从嘴角流下去。】
【「我好难过。」「或许妳可以放多一点在我身上。」「不,我不是为自己难过,我难过的是思琪,我一想到思琪,我就会发现我竟然会真的想去杀人。真的。」「我知道。」「你不在家的时候,我会突然发觉自己正在思考怎么把一把水果刀藏在袖子里。我是说真的。」「我相信妳。但是,思琪不会想要妳这样做的。」伊纹瞪红了眼睛,「不,你错了,你知道问题在哪里吗?问题就是现在没有人知道她想要什么了,她没有了,没有了!你根本就不懂。」】
【怡婷在大学开学前,和伊纹姊姊相约出来。伊纹跟怡婷说:「怡婷,妳才十八岁,妳有选择,妳可以假装世界上没有人以强暴小女孩为乐,假装从没有小女孩被强暴,假装思琪从不存在,假装妳从未跟另一个人共享奶嘴,钢琴,从未有另一个人与妳有一模一样的胃口和思绪,妳可以过一个资产阶级和平安逸的日子,假装世界上没有精神上的癌,假装世界上没有一个地方有铁栏杆,栏杆背后人人精神癌到了末期,妳可以假装世界上只有马卡龙,手冲咖啡和进口文具。但是妳也可以选择经历所有思琪曾经感受过的痛楚,学习所有她为了抵御这些痛楚付出的努力,从妳们出生相处的时光,到妳从日记里读来的时光。妳要替思琪上大学,唸研究所,谈恋爱,结婚,生小孩,也许会被退学,也许会离婚,也许会死胎,但是,思琪连那种最庸俗、呆钝、刻板的人生都没有办法经历。妳懂吗?妳要经历并牢牢记住她所有的思想,思绪,感情,感觉,记忆与幻想,她的爱,讨厌,恐惧,失重,荒芜,柔情和欲望,妳要紧紧拥抱着思琪的痛苦,妳可以变成思琪,然后,替她活下去,连思琪的分一起好好地活下去。」怡婷点点头。伊纹顺顺头发,接着说:「妳可以把一切写下来,但是,写,不是为了救赎,不是升华,不是净化。虽然妳才十八岁,虽然妳有选择,但是如果妳永远感到愤怒,那不是妳不够仁慈,不够善良,不富同理心,什么人都有点理由,连奸污别人的人都有心理学、社会学上的理由,世界上只有被奸污是不需要理由的。妳有选择──像人们常常讲的那些动词──妳可以放下,跨出去,走出来,但是妳也可以牢牢记着,不是妳不宽容,而是世界上没有人应该被这样对待。思琪是在不知道自己的结局的情况下写下这些,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了,可是,她的日记又如此清醒,象是她已经替所有不能接受的人──比如我──接受了这一切。怡婷,我请妳永远不要否认妳是幸存者,妳是双胞胎里活下来的那一个。每次去找思琪,唸书给她听,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想到家里的香氛蜡烛,白胖带泪的蜡烛总是让我想到那个词──尿失禁,这时候我就会想,思琪,她真的爱过,她的爱只是失禁了。忍耐不是美德,把忍耐当成美德是这个伪善的世界维持它扭曲的秩序的方式,生气才是美德。怡婷,妳可以写一本生气的书,妳想想,能看到妳的书的人是多么幸运,他们不用接触,就可以看到世界的背面。」】
【怡婷问她:「姊姊,妳会永远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吗?」伊纹说:「没办法的,我们都没办法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诚实的人是没办法幸福的。」怡婷又点点头。伊纹突然一瞬间红了鼻头掉下眼泪:「怡婷,其实我很害怕,其实有时候我真的很幸福,但是经过那个幸福之后我会马上想到思琪。如果有哪怕是一丁点幸福,那我是不是就和其他人没有两样?真的好难,妳知道吗?爱思琪的意思几乎就等于不去爱敬苑。我也不想他守着一个愁眉苦脸的女人就老死了。」】
【刘怡婷顿悟,整个大楼故事里,她们的第一印象大错特错:衰老、脆弱的原来是伊纹姊姊,而始终坚强、勇敢的其实是老师。从辞典、书本上认识一个词,竟往往会认识成反面。她恍然觉得不是学文学的人,而是文学辜负了她们。车子消失在转角之前,怡婷先别开了头。】
【30 】尾声
思琪父母搬走后,高雄帝宝大厦里依旧歌舞升平,没人在意他们,没人同情他们。思琪的遭遇只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边角料,而这里的人们依然幸福圆满,欢声笑语一片。只有怡婷带着对思琪的爱继续生活下去。
【张太太把手围在李老师耳边,悄声说:我就说不要给小孩子读文学嘛,你看读到发疯了这真是,连我,连我都宁愿看连续剧也不要看原著小说,要像你这样强壮才能读文啊,你说是不是啊?李老师听着,只是露出哀戚的神气,缓缓地点头。】
【张太太自顾自转移话题说:我不是说读书就不好。老钱太太自认是读过书的人,内行地接下这话,点头说:那还要看读的是什么书。又转过头去对刘妈妈说:从前给她看那些书,还不如去公园玩。】
【大家笑得酒杯七歪八倒。公公婆婆岳父岳母们笑了。大家都笑了。每个人笑得像因为恐怖而尖叫。所有的人都笑了。所有的人都很快乐。】
【她们的大楼还是那样辉煌,丰硕,希腊式圆柱经年了也不曾被人摸出腰身。路人骑摩托车经过,巍峨的大楼就像拔地而出的神庙,路人往往会转过去,掀了安全帽的面盖,对后座的亲人说:要是能住进这里,一辈子也算圆满了。】
【一直到很后来,刘怡婷在厚厚的原文书划上马路边红线般的荧光记号,或是心仪的男孩第一次把嘴撞到她嘴上,或是奶奶过世时她大声跟师傅唱着心经,她总是想到思琪,疗养院里连大小便都不能自理的思琪,她的思琪。做什么事情她都想到思琪,想到思琪没有办法经历这些,这恶俗的连续剧这诺贝尔奖得主的新书,这超迷你的平板这超巨型的手机,这塑胶味的珍珠奶茶这报纸味道的松饼。每一分每一秒她都想到思琪,当那男孩把嘴从嘴上移到她的乳上的时候,当百货公司从七折下到五折的时候,出太阳的日子,下雨的日子,她都想着思琪。想着自己坐享她灵魂的双胞胎注定要永远错过的这一切。她永远在想思琪,事过境迁很久以后,她终于明白思琪那时候是什么意思,这一切,这世界,是房思琪素未谋面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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