樽前作剧莫相笑,我死诸君思我狂

2017-07-28 17:00 文章

本文经微信公众号“文茜大姐大”(ID:sisy-world)授权发布

来源:Sisy Big Bang

以前台湾有一档电视节目,叫《李敖大哥大》,时间是晚上 9:00-10:00,我的节目在 10:00-11:00,所以制作单位一开始设定的节目名字是《文茜大姐大》,但我不依,我说李敖比我大 16 岁,我绝对不要做「文茜大姐大」,我要做「文茜小妹大」——女人对于年龄是寸土必争的。

而现在我的年龄,跟当年做《李敖大哥大》时李敖的年龄,只相差一点点了。

李敖大哥是我年轻时非常重要的启蒙者。那时候,每个年轻人都想要活出自我。这四个字笔画很少很容易写,但在整个中国历史中,甚至是西方传统中,活出自我的人太少了。家族、阶级、国籍、肤色……我们的躯壳是这些符号的附属品,我们的脑袋是这些符号所操纵的傀儡,我们从来就不是「自己」。

认识李敖的时候我才二十几岁,我学会把这些东西一个一个地丢掉。

李敖当时是一个被台湾全面封杀的文人。不能出版书,不能上电视,所以只要看到李敖的文章,大家就会把那篇文章从报纸上剪下来,反复阅读。那时候我在台湾最大的报社上班,我就邀请他来写专栏,结果他的文章一登报,上头就来人了,「不准登李敖的文章」。

但是李敖绝不让自己变成一个穷困的文人,他有自己的生存方法——而这种生存方式,乍听之下你会觉得很奇怪,比如卖二手冷气机。那时候台湾很穷,冷气机很昂贵,只有住在台湾的美军顾问团才会用。李敖就跟团里的某些人「勾结」,把冷气机运出来卖。

台湾很多成功的企业家都被李敖敲诈过。李敖搞了个望远镜,跑到有钱人家的家对面,专门抓他们违建。但是他不会跟官方揭发那些有钱人,他会先告诉对方:我要敲诈你。这就是李敖的特色。

李敖靠这样赚了一些小钱。后来他碰到了台大哲学系的一位教授,殷海光(自由主义者),一个真正有骨气的知识分子。四十几岁时,殷海光得了胃癌,李敖就出钱让他可以去当时的贵族医院看病。

很多人不喜欢李敖赚钱的方式,觉得他很卑鄙。那么请问,其他资本家赚钱的方式很高尚吗?一群什么都不敢做,甚至跟体制内的权派勾结而获得财富、社会地位的人,反而回过头说一个愿意成为当代人喉舌、愿意为一个时代争取自由、和当时政权对抗而被全面封杀的人卑鄙?

坦白说,我不知道什么叫做卑鄙。我只知道,李敖是一个始终忠于自己的人。

1999 年,有一位文化界的老朋友,邓维桢,特别帮李敖办了一场演讲会,《李敖来台 50 年》。这个主题无聊透了,李敖说,应该改成《李敖祸台 50 年》。在我的记忆中,那是李敖第一次被允许开这么大型的演讲。

那一年,李敖 64 岁,但口齿清晰,反应敏捷,从头到尾都没有赘字,比现在的我好太多了。

Part 1

今天我的讲演没有请任何嘉宾,因为在场的每一位都是嘉宾。过去我讲演从来不带稿子,因为今天有一点紧张,所以写了一张稿子。(对主持人文茜说)文茜你请坐吧,我怕你抢我麦克风。

10 天以前,就在这个讲台上,来了一个洋鬼子,管理学大师迈克尔·波特(Michael E.Porter),现场 3000 人坐满,每个人收了 8000 块钱的听讲费。今天我很后悔没有收门票。

7 天以前,宋楚瑜站在这里讲演,他说他站在一个「现代化的殿堂」里。各位知道这个「现代化的殿堂」要花多少钱来租吗?我的好朋友邓维桢先生请客,花了 20 万才租到。这个殿堂归过去的财政部长林振国控制,干什么都要钱,喝它一杯水都额外要钱;今天,主持这个会场的曾小姐送给我很多水,还送了礼物。本来我是要打倒林振国的,现在就免了。

过去在戒严时期,我写的一百多本书,其中 96 本被查禁了。书店卖不了,我们就到临江街夜市的地摊上,跟那些黄色书刊放在一起卖,封面上也印了很多黄色的照片。结果很多人买错了,现在就变成我的读者。

《商业周刊》的何飞鹏社长,他登报说参加演讲的观众可以参加抽奖,他来提供奖金。他的这个好意,可能使我的观众搞不清到底是来听我讲演,还是来领奖金。可能今天在座的有一小部分人,就是为了奖金而来的,但是最后也变成了我的听众。

Part 2

我这一辈子有过两次丈母娘,第一次就是胡茵梦的妈妈,第二次就是现在的丈母娘。我的第一任丈母娘讲过一句名言:这国民党太宽大了,怎么把李敖给放出来了。

我觉得这句话讲得很有道理,国民党不但宽大,而且还让我们掐着脖子。我的老同学,前立法委员谢聪敏提议,要国民党给我们政治犯赔款。被枪毙,赔 600 万;坐牢坐得足够久,也可以拿到 600 万;像我呢,大概可以拿到 200 万。

我很快乐地把这个消息很快乐的告诉我的太太。我太太非常有幽默感,她说,「现在枪毙还来得及吗?」

丈母娘讲完了,太太讲完了,讲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是一个神童。

有一次我们在阳明山公园,一只毛虫爬在我身上,我就把这只毛虫掸到地下,我儿子就走过来,想要踩死这个毛虫。我太太说,不可以,我们要保护小昆虫,不可以踩死它,听到没有?我儿子说,听到了。我太太一转身,他一脚就把毛虫踩死了。

他妈妈回过头来说,我警告你,就在今天晚上,小毛虫会来找你算帐。我儿子说,不会的,小毛虫不知道我们家的地址。

Part 3

我相信以色列的哲学,叫做「牙眼」,也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我不相信基督教的哲学,「原谅你的敌人」。我觉得敌人可以原谅,在你惩罚他以后。我们都说「投资报酬率」,我把那个词改了一下,「投资报仇率」,为了报仇,我会花很多钱。

另外还有一个「眼」,是「法眼」,也就是菩萨的眼,「法眼看人生」。那么我们要用法眼看什么呢?看人生的很多机会。

我的好朋友,以前的市长施性忠,他说他爸爸告诉他一个哲学:如果你不小心在马路上摔了一跤,不要立刻爬起来,先看看能不能捡到什么东西,不要让这一跤白摔。我很喜欢这种机会主义者。

Part 4

我最后再跟大家讲三点。

第一,不要相信那些台湾新女性讲的话,她们是一群妖怪。男欢女爱是最好的关系,因为这是一种合作的关系,可是新女性鼓动女人反对男人,跟男人作斗争。我认为,真正的女性就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花枝招展,欺负男人,奴役男人,占男人便宜,才是最高的境界。

第二,台湾也要占大陆的便宜。反对西进、主张戒急用忍的人,他们完全不了解大陆带给台湾的利益,那是一群笨蛋。真正聪明的人,就是要占大陆的便宜,这才是最好的中国政策。

第三,今天在场的听众要占李敖的便宜。你们占我什么便宜?我这么多年来看了这么多书、受了这么多苦,得到这么一点点心血的结晶,今天你们没有花钱就得到了这个结论。所以,你们占了我的便宜。

最后,我引用宋朝大诗人陆放翁的一句诗,「樽前作剧莫相笑,我死诸君思我狂」。我在你面前跟你开玩笑、作秀,你不要笑我,因为等我死了以后,你会想我想得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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